第二十八章 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来也;日出当心,心有死志也(第4/12页)

大夫长长哦了声,只是可怜了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命途这样坎坷。终归也是无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在这战火连天的年月里,活得益发不易。他叹了口气,颔首道:“既这么,那我就另开一副药。只是打胎毕竟伤身,事后要好生将养着,否则再想怀上就难了。”

他道好,“我心里不忍,却也无法。”说着见酒博士从廊下经过,招手托付他跟随大夫去取药,自己又转身进了卧房里。

进门时她已经下了地,见了他迎上前两步,哀声道:“先生也听到这个消息了,我如今怀了官家的孩子,不可能再与先生如何了。先生放我回去找官家吧,他是孩子的爹爹,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

他未应她,只搀她回床上,含笑道:“怎么下床来了?你现在身子虚,要好好静养。那些事容后再议,刚才大夫在外面同我说,只怕坐胎不稳,连日的颠踬孩子有损伤,先开些安胎的药调理好身子。这两天在这里住下,等稳妥了再走不迟。”他将手栖在肩头,“秾华,你的孩子,我自当视如己出。所以不要再说找官家的话了,别叫我伤心。”

她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不过想要碰碰运气罢了。可她实在不解,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以前那样谦和儒雅的人,为什么一夕变得面目全非了?她努力想找到崔先生的影子,可是没有,找不见一丝一毫。他和她面对面而立,却陌生得从未相识一样。仿佛魂魄换了别人,皮囊仍旧是他,叫人从心底里升起寒意来。

“以前疼爱我的先生去哪里了?”她凄然道,“我的先生是最好的先生,以前我有心事都同他说,先生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认得先生了。”

说起这个,他也很难过。一个人没有执念的时候,可以两袖清风。一旦求而不得,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低头看她,怅然道:“怪这世道,怪我曾经受制于人,所以殷重元要统一天下,我觉得是件好事。中原需要一位称雄的霸主,让他高高在上坐镇江山,我不与他为敌,我只要平静的生活,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他笑了笑,“或许你会说我无耻,可是我放弃一切换一个你,难道很贪心么?”

她简直有些同情他了,“我已作他嫁,你夺人妻房就是贪念。先生原本是多博学的一个人,君子有成人之美,先生如今还算得上君子么?”

他静静听她控诉,听完了,依旧没有任何触动,“我若不是君子,你现在也许早就认命了。”

身后笃笃传来敲门声,他回头看,是店里博士煎好了药。他道了谢接过来,耐着性子替她吹凉,复递到她面前说:“冷了更苦,趁热喝吧,对孩子有好处。”

她没有接,垂首看了眼,“这是什么药?”

那浓稠的药汁里倒映出他的脸,冷漠苍白的。他略顿了下,“你坐胎不稳,需要安胎,这是安胎药。”

她辩他深色,不喜不悲,很平常的模样。若换做以前,她想都不想便会喝下去,现在不是了。她深知道这孩子的有多重要,她要保住他,直到回到官家身边的那一天。

她将两手紧紧压在小腹上,“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用不着吃药。刚才大夫也说了,药补不及食补,我好好吃东西,孩子不会有恙的。”

他拧起眉,眼睛里憎恶的光一闪而过,寒声道:“吃药是为确保你肚里孩子的安全,药补之后食补才是上策,大夫也说了胎不稳,你如何不听?”

看他的样子很生气,但究竟是担心她的身体,还是因为她不肯喝药,就不得而知了。

她抿唇靠在床架上,别过脸道:“先生一定要我喝,也不是不可以,先取药渣来让我过目。”

他一瞬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怕得罪他,直截了当告诉他,“我信不过先生,因为这是官家的孩子,先生怕是很难做到视如己出。”

他站在那里,被她揭开了假面具,有种狼狈不堪的感觉。她再也不是那个心思简单的孩子了,她学得步步为营,果真为母则强。先前还在感慨他变了,如今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他把药放在了案头上,“实在不愿意喝,我也不强迫你,只是孩子若有了闪失,到时候别怨天尤人。”说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