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第4/6页)

  允禵一震,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楚言?”

  拿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再看,她还在眼前,允禵又惊又喜又疑:“楚言,你,你——”

  “是我。我还活着。”楚言走近几步,伸出手。

  允禵一把抓住,感觉到那份温热,眼中泛起泪花:“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老天保佑!”

  侍卫和宫人都退了出去,留下他二人安静说话。

  楚言少不得又把死里逃生出走印度那番话再说一遍。允禵不胜唏嘘,恨了一回靖夷等人欺瞒,再一想后来情形,又觉得这个结果更好一些。至少,她不必在京城受这几年的辛苦,没有卷进那些是是非非。

  提起当年率大军征讨西北,允禵眼睛发亮,几次说到紧急有趣之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楚言似乎又看见早年那个爱学说书的十四阿哥。

  说到康熙驾崩,赶回奔丧,允禵悲伤愤恨。

  说到太后病重,如今的皇帝非不许他前去探视,允禵睚眦欲裂,捶胸顿足:“没能见皇阿玛最后一面,是我的命,是天意。可近在咫尺,却没能见上额娘最后一面,是人祸,是胤禛那个混帐东西——是他气死了额娘!”

  楚言拍着他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

  允禵把头埋在她膝上,失声痛哭:“楚言,我什么都没有了。皇阿玛死了。额娘死了。八哥九哥十哥,走的走关的关,只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我那些女人孩子,也不知几时能见上一面。他把我的东西,全都抢走了。楚言,我什么都没有了,都被他抢走了。”

  楚言叹息着,轻轻拍着他的背,想着皇帝的态度。皇上似乎还在意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许只是性格的冲突,加上不放心,才死死关着他。能不能找到一个契机,让他们各自让上一步?别的都没法了,至少让他得以和家人团聚。不能放他回家,是不是可以让他的妻妾子女过一阵进来探视一回?或者,如果他的妻妾中有人愿意,可以进来陪伴?

  听十三福晋说起冰玉主动要求进宗人府陪伴纳尔苏的事,如果能有个亲人陪伴照顾,十四阿哥的情绪状态也会好得多。

  又想起德妃,那么沉着智慧的一个母亲,怎么会变得那么固执偏狭?如果她能对一个儿子稍稍让上一步,也许就能改变另一个儿子的命运。一次又一次拒绝伤害一个儿子,不也间接地损害了另一个儿子的利益?一般是她的亲生骨肉,在她心里真的有亲疏上下之分吗?德妃当初关照她和十三阿哥,圆通机变,固然打着自己的算盘,可也不乏体贴入微的母性。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一个个都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的自己?

  痛痛快快,无拘无束地哭了一通,允禵的情绪安稳下来,拿着楚言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泪,吸着鼻子,看见她衣襟上的狼藉,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楚言抿了抿嘴:“不笑,不笑。我在你面前哭过一回,如今,你也在我面前哭过一回,咱们才算扯平。”

  允禵嗤了一声:“咱们之间扯不平。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你还记得?我可没象你,把眼睛都哭肿了。”

  “陈年老酒,愈久愈香。”

  允禵想起从前的事,也是感慨:“是啊,当初的日子,多好啊!你说,人为何非要长大呢?”

  “哪里是人想长大?百川东流,一去不返,花开花落,岁月流逝,不肯长大,又能怎样?年华一样逝去,想抓也抓不住。”

  允禵点点头:“可是,想想人生下来,好像就是等着变老等死,就觉得怪没意思的。”

  “生命之道,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生老病死,都是再自然不过。”

  允禵笑问:“你最近,莫非在读老庄?”

  “在读《庄子》。就是没读老庄,听见十四爷方才的话,也得说上两句。十四爷贵为皇子,大将军王,显赫一生,威风一时,还说活得没意思,可让芸芸众生怎么办?多少老百姓,手足胼胝,蝇营狗苟,不过求一家人不挨饿不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