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第6/7页)

  “你是说,朕听信拉藏汗,废了仓央嘉措,立伊希嘉措,错了?”康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皇上没有错。以儿臣看来,以当时情况,皇上是极英明的。一口锅里吃饭,一家人的口味还分清淡厚重。一床睡着,夫妻也未必做一个梦。隔了万水千山,拉萨那些人事,皇上又如何能知底细?当初,桑结嘉措刻意蒙蔽,纸包不住火了,方才上表呈情乞怜。皇上宽怀大度,饶恕了他,还代为隐瞒。而后,西藏内乱,桑结嘉措被杀,拉藏汗控制了局势,及时遣使来报,皇上为求局势稳定,允其便宜行事。对仓央嘉措,拉藏汗言之凿凿,皇上仅凭一家之言难以分辨真假,也没说立刻就要废去,只命送他入京考察,是他自己死在半路。皇上仁爱天下,从头至尾,希望的都是天下太平安靖,力求避免生灵涂炭。是拉藏汗别有所图,假借了皇上的名义,实现自己的私心,陷皇上于失察。他倒是想学桑结嘉措,却没人家的头脑,做戏也不从头做个全套,留下那许多破绽,被人猜疑讨厌。”

  康熙沉默地望着她,良久叹道:“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和为难就好。”

  “儿臣明白,也对额附说了。额附多次向他父亲叔叔解释,劝他们不要听信喇嘛们煽风点火,等皇上看破恶人面目,自会给藏人蒙古人一个公道。皇上也不能怪那些喇嘛和蒙古各部不服拉藏汗。毒杀长兄,窃取汗位,有悖人伦,到底是他自家的事。他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大家都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废除已立的达赖喇嘛,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事先也不曾与青海各部商议。黄教信徒眼里,达赖喇嘛是最大的活佛,被个凡人说废就废,还有什么威信?又半路里立一个据说是他私儿子的喇嘛,坏了达赖喇嘛转世传承的规矩。若由着他这么着,班禅喇嘛和底下大小活佛,是不是也都要改成哪个霸道汗王的骨血?这么一来,黄教的根基可不断送了?”

  康熙沉吟着,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意气用事,考虑不够周全。

  楚言幽幽叹道:“若是信了几百年的神佛倒了,可让蒙古人藏人怎么办?西藏蒙古会不会乱成一锅粥?西边那些回教部落会不会趁乱打劫?罗刹人会老老实实呆自个儿家里么?皇上,儿臣真的很怕。”

  康熙微微一震,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见惊惶和脆弱,让人感到心疼愧疚,沉吟着问道:“朕给了拉藏汗一道谕旨,你知道了么?额附怎么想?”他有点后悔,既叫她回来,就应该在送她回京前,至少在给出那道谕旨前,先这么同她谈一次。

  楚言闭上眼,长长地叹气:“他不知该怎么办,不知道回去后能说些什么。”

  康熙微窒,摆弄着棋子,良久问道:“策妄阿拉布坦会怎样?”

  “不知道。泼在额附头上是瓢冰凉水,落到准噶尔没准就是一地热油了。”

  康熙把象棋子一颗颗摆回棋盘,对她笑道:“陪朕再杀一盘。”

  楚言轻轻摇头,淡然笑道:“不下了。无论怎样,儿臣注定都是要输的。”

  康熙目光微闪:“不战而降?还是,不愿意陪朕这个老糊涂?”

  能说的都已说完,他也明白自己措施不当,可到底还是他的面子最重要。楚言心中充满悲哀,为自己为他为他们的孩子为无数将为皇威浩荡而牺牲的生命:“皇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楚言只是局中一子。棋子不配与棋手博弈。”

  那一瞬间,他感到被人看透的狼狈和气恼,又被她眼中的哀怨压倒,只得转过头,借势从李德全手中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淡淡问道:“你,是哪边的子呢?”

  楚言指了指棋盘,笑道:“是红是黑,生来注定,棋子哪里能选?”

  康熙无言以对,望着她的眼神晦明莫辨,半晌才开口:“敖其尔的事,你处置的很好。朕申斥过他,他也知错认罪,感激你宽宏大度,情愿以死相谢。你在那边没什么得用的人,还是把他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