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第4/5页)

我一个人在客厅里上串下跳地折腾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按照他的意思将房间重新摆放了一遍。然后,坐下来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唔,真不错。果然是大师。随便指导一下,客厅现在看上来疏密有致,色彩合谐,完全改观了。

“哎,沥川,这是什么风格,很东方呢。不像是波西米亚!”

“波西米亚有很多种,有Dandy,有 Nouveau, 有Gyspsy, 有Beat,你这种就是Zen 。把你床边的那几串珠子挂到灯笼上面,就更像了。”

那珠子正是那个叫“波西米亚”酒吧的纪念品。逢年过节发几串给老顾客。我都攒了一大盒。我把珠子挂在灯笼上,珠子是陶瓷的,人从下面走,走快了,风一吹,滴滴作响。

他又指着墙角上的一个巨大的长颈花瓶,问我:“这花瓶挺好看,你没什么东西放进去吗?”

花瓶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半人多高,太大太深,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花放进去之后,还可以露出头来,所以就一直这么空着。

“没有。”

“可以到外面去捡一点枯树枝,把树皮剥了,修理一下,摆起来很好看的。”

“真的吗?”

“真的。”

小区的后面就是一个树林,我穿大衣出去,捡回来一大把枯枝,沥川帮我挑了几枝,到厨房找来一把小刀要替我削掉树皮,我怕他受伤,没让他干。自己用刀将树枝剥得光溜溜的,再用剪刀剪去余枝,放到花瓶里。果然,挺有枯藤老树昏鸦的味道。

移完家具,我一脸灰尘;修完树枝,指甲全黑了。昨晚的精心打扮全泡了汤。我正打算去洗个脸,发现沥川已经站了起来,他摸了摸小猫,看了看表,说:“三个小时到了,我得告辞了。谢谢你让我看Mia。”

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这么快就过了吗?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转念一想,可不是吗?打扫房间用掉两个小时,捡树枝半小时,剥树枝半小时,我这个猪头,加起来,不就是三个小时了?

可是,沥川已经放下Mia,向门口走去。一副不敢多打搅我的样子。

我突然大叫一声:“等等!”

我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嗓门,头顶上的珠子都被我的声音震得哗哗乱响。

他回头过来看我。

我的脸憋得通红,我说:“你……你……”——我想说,你就来看Mia吗?就不能陪我多坐一会儿吗?可我支吾了半天说不出口。

我听见自己恶狠狠地骂他:“You killed everything in me! How could you do that?”(译:你毁掉了我的一切!你怎能这么做!)

他站住了,凝神看我,欲言又止,然后,他向我走来,正要开口,却被我气势汹汹地打断:“现在!不许你说话!王沥川,Kiss me right now!”

他看着我,神色很震惊。我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对不起,小秋。”他向我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我,在我耳边喃喃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你说对不起,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Kiss me!Please!”

可是,他只在我的眼皮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温柔地、象征性地、安慰地。他的爱曾经如此慷慨,如今却如此吝啬,我的心再度破碎。

“You must move on.”

“No!”

“记住你发的誓。”

“No!”我大声说,“你走!你回瑞士!永远也不要回来!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

“是你要我回来的!”

“是的,我要你回来,我要的是你的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幽灵!”

每当受到伤害,他都会沉默。我看见一道星光从他眼眸的深处闪过,又迅速消失了。

他的眼神很深很深,像瀑布下的深潭,深不见底,连他自己灵魂也深深地埋藏了进去。而我的影子却幽灵般地从他黝黑的瞳孔中浮现出来,带着几许疯狂、几许仇恨。

此时此刻,真的,我很想掐死他,又想掐死自己。

“如果明天我就会死掉,今天,今天你还会像这样对待我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抓过我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身体的左侧。

我舒展五指,海星般附在那个原本是他的腿,现在,却是一条冰凉、坚硬的义肢上。

“我不是活生生,从来都不是。小秋,你爱得有这么深吗?六年都不够你走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