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复活的死者,死去的生者(第5/7页)

“公主,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为何菩萨畏因?因为菩萨成就了大智慧,他知道什么样的因会种下什么样的果。而众生呢,虽然自负智慧,但并不足以看透大千世界,直至品尝到恶果,才会知道当日种下了什么因。”玄奘道,“公主,您犯下的错,是自己种下的因,结成的果。”

“法师说得不错。”龙霜月支眼角淌出了泪水,仿佛一朵柔弱的花,飘零在夜风中。

“公主,为什么而苦?”玄奘忽然问。

“为焉耆而苦。”龙霜月支道。

“那便舍却焉耆。”

“为我自己所苦。”

“那便舍却自己。”

“如何舍?”

“不思得。”

“如何不思?”

“寻你自己。”

“我在哪里?”

“孩提梦中。”

“梦中有何物?”

“公主,贫僧给您讲一个故事吧!从前,贫僧与友人行于道上,路边有一个幼儿在玩耍,自娱自乐,自由自在。友人问他:你与我一样是人,为何你这般快乐,而我如此劳苦?幼儿答道:你懂得和泥巴么?”玄奘问,“公主,您懂得和泥巴么?”

龙霜月支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是幼儿玩的东西,我如何会?而且我一国公主,岂能去碰那等东西?”

玄奘笑了:“那么,当年您年幼之时,见有同龄玩伴在和泥巴,不曾羡慕么?”

龙霜月支似有所悟。

玄奘叹道:“公主,成年人为何不能如幼儿般快乐?因为他年岁渐长,从这世上拿走了一些东西,从自己身上又丢掉了一些东西!正如您堂堂公主不能碰泥巴一样,您为自己套上了焉耆国运的枷锁,自然便丢掉了普通人的欢乐。”

龙霜月支默然良久,才慢慢道:“法师,我懂了。也许,我该去寻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麴智盛急忙举起了手:“霜月支,我陪你去。”

“多谢三王子,”龙霜月支摇摇头,“如果你允许,我希望能一个人离开这里。离开高昌,也离开焉耆,在大漠与雪山中,寻找我丢失的东西。”

麴智盛傻了,半晌才喃喃道:“霜月支,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想陪伴你,哪怕做你的奴隶,哪怕你不看我一眼,不跟我说一句话,只要能让我默默地跟着你,为你牵马坠镫,那也是好的。”

龙霜月支不说话,眼角淌着泪,默默地摇头。

泥孰也急了:“霜月支,你和法师说的我听不大懂,可是……可是你不用去别的地方呀!你不想回焉耆,可以去我的部落呀!在那里,整个大漠雪山都会属于你的。”

龙霜月支沉默着摇头。

“可……可咱们有婚约!”泥孰急红了脸。

“泥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龙霜月支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凝视着他。

“嗯嗯,你问吧,霜月支。”泥孰急忙点头。

“我早年丧母,父王虽然宠爱我,但他性子粗疏,从我幼年起便请了无数人教我宫廷礼仪,看到我懂事的样子,他便觉得满足。长大后,我殚精竭虑为父王谋划国策,镇压异己,在各国间纵横捭阖,诸王都称我作西域的凤凰。父王很开心,他希望我能嫁给你,为焉耆换一个辉煌的国运。”龙霜月支凝视着他,“我的问题就是,我算什么?父王养育我,是因为爱我,还是为了焉耆?我努力让自己成为最优秀的公主,便是为了嫁给一个男人,成为他无数妻子中的某一个,等他死后再嫁给他的儿子或者兄弟?泥孰,请你告诉我!”

泥孰张口结舌:“可……可每个人的婚姻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不同。”龙霜月支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因为,我是焉耆的凤凰。所以,我要有自己的人生。”

说着,她慢慢朝宫殿外走去,两个男人凄凉地望着他。麴智盛忽然跪倒在地,嘶声大叫:“霜月支,我就这样失去你了吗?”

龙霜月支不答,一步步地走出大殿,走到月光下。明月照耀着洁白的衣衫和曼妙的身姿,她似乎要融化在月光中。

“霜月支,”麴智盛放声大哭,“我这一生都是为了等待你,既然今生等不来,那我就来生再求!霜月支,你不要改变了模样!”

说着,他从旁边抽出一把弯刀,直插小腹。玄奘大骇,但已经阻止不及,泥孰手疾眼快,一脚将他的弯刀踢飞,喝道:“麴智盛,就你这副孬样,值得霜月支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