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四十五章 反自为祸(第2/6页)
我笑道:“陛下可知道,封羽流放岭南那几年,是谁在为太宗筹措军费?”
高旸道:“听闻是少府。”
我摇头道:“表面上是少府,少府背后却是越国夫人。”
高旸道:“这个有所耳闻,然而她是太宗的妃嫔,你也想荐她入宫么?”
我笑道:“何必入宫?越国夫人商贾出身,又活泼年轻,比之封羽,更精于世情。陛下只要礼待她,随时以备咨询。有封大人与越国夫人在,还怕赈灾打仗没有银子使么?”
高旸转过身来,微一冷笑:“你荐的,可都是太宗旧臣。”
我粲然一笑,上前拉起他的手道:“陛下可知为何唐能衰而中兴?”
高旸的手掌粗糙而僵冷:“因为天未厌唐,民未厌唐。”
我毫不理会他语气中的戒备之意:“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陛下还是讲给夫子听吧。”
高旸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我正色道:“是因为许远与张巡以数万人果腹之代价,守住了睢阳,遏止了安禄山南下荼毒江淮。正是江淮的租赋支撑李唐王朝收拾山河,又延续了一百五十年。拓边守边,四夷宾服,哪一样不要钱?这也是唐玄宗时的宇文融、杨慎矜与肃宗代宗时的韩滉、刘宴这些敛臣得到重用的原因。”
高旸摇头道:“‘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136]。”
我垂眸一笑:“玉机只知为国荐人。是聚敛之臣,还是能臣,是太宗的旧臣,还是陛下的新臣,只在陛下区处之间。”
高旸手心这才有些暖意:“从前臣子有罪,推荐他的人,也要跟着丟官。你倒好,都推到我的头上来。”
我笑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方是汤武一般的明君。玉机只盼着陛下是明君,日后也不会跟着被史官骂了。”
高旸的眼中微现歉意,伸臂将我揽入怀中:“有你在我身边,怎么会被史官骂?”忽然他左臂一紧,胸膛一冷,“从前你在太宗面前,也总是这般‘为国荐人’么?”
寝殿中仿佛还徜徉着昔日的药香与龙脑香,天子之心总是充满了病气,时刻需要医治与警醒。我自高旸怀中站直了身子,望着他的双眼,坦然一笑:“陛下要听实话么?”
高旸道:“不准欺君。”
我微微一笑道:“太宗与我,时常议论国事,我若不是真心实意‘为国荐人’,又如何活到今日?”
高旸道:“难道你从未骗过他?”
我曾无数次欺骗过高思谚,最大的谎言甚至连我自己也骗过了。“我当然骗过他。他问我废后之事,我说不知道;他问我三位公主是如何溺毙的,我说是舞阳君所为;他问我刘灵助是谁,我用一个古人敷衍他;他问我该立谁为太子,我还要寻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
“好了!”高旸突然打断了我,歉然道,“明知熙平姑母遣你入宫是为什么,是我不该多口问你。”
我本是凭着一股意气来到定乾宫,言及于此,我连强装恩爱的兴致也没有了,只觉心中一片空冷。我退了一步,垂头叹道:“我知道自己德行有亏,陛下还是准我留在宫外吧。”
高旸忙道:“你是我的贵妃,怎能留在宫外?以后我再也不问便是了。”
我再一次退步行礼,淡惘的笑意中透着一丝轻蔑:“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与太宗皇帝,没有什么不能问的。陛下该用膳了,玉机先行告退。”
高旸一把拉住我:“既来了,就不要走了。”
我笑道:“按惯例,今夜当是正宫伴驾。”
高旸笑道:“正宫?难道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想娶你为正妃。在我心里,你就是正宫。”说罢向姜敏珍道,“摆膳。派人告诉章华宫,朕明日再去看她们母女。”
天还没亮,高旸便上朝去了。我早早起身,送他出了定乾宫。东方的天幕晨星密布,抬眼便辨认出闪闪发亮的北斗七星与永恒不动的北极星,金星亮如银白炽火,银汉辽阔无垠。灿烂的星空令人迷醉,我仰头呆望着,不知该往哪里去。好一会儿,方听绿萼在耳边催促道:“姑娘这会儿是回漱玉斋,还是回仪元殿等陛下下朝?”
我摇了摇头:“陛下下了朝要去章华宫。咱们去玉枢那里用早膳。”
绿萼笑道:“也好。姑娘已然入宫,谅内阜院的势利鬼也不敢再克扣济宁宫的炭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