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三十二章 花满琴台(第5/6页)

玉枢白了我一眼,回身坐在青石上,背转过身:“我已经愁死了,你还笑我。”

我挥手令绿萼在路口守着,与玉枢并肩坐下:“再愁也要躲在听雪楼里哭,这副模样,让几位太妃太嫔看见了,才笑话呢。”

玉枢叹道:“你不明白,我正是不敢在听雪楼里,才一个人来这儿。”

我抚着她背,柔声问道:“究竟何事?”

玉枢叹息愈深:“前两日我心血来潮去外面闲逛,路过内官们的监舍,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初时我以为是新进宫的小子挨了打骂,也不以为意。谁知越听越是耳熟,一时好奇便进去瞧了一眼。看见——”玉枢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不可抑制地抽泣起来,“我看见濮阳郡王捧着一只脏兮兮的面饼在哭,身边也并无乳母宫人服侍。”说着泪珠扑簌簌地掉落在裙上,擦也擦不断。

濮阳郡王高晔是昱贵太妃的独子,昱贵太妃被诬谋反时,高晔被降为枞阳侯,软禁在监舍中。昱贵太妃平反后,高晔也回复了郡王爵位。听了玉枢的话,我也吃了一惊:“濮阳郡王为何竟不在宫中居住?”

玉枢却答非所问:“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面饼掉在土里,那几个内监却不肯给他换一个。他思念母妃,故此哭泣。所以这两日,我每天早晨都去瞧一瞧他,给他送些吃食,好在这两日他再没有哭过了。”

我又惊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玉枢忽而转身,连声发问:“不是已经为昱贵太妃平反了么?不是恢复了郡王爵位么?为何信王还要如此对待他?那孩子才不过十岁,又没了亲娘,太宗的皇子便这样让他忌惮么?日后我的晅儿会不会也如此命苦,被关在见不到娘亲的地方挨饿受冻?”

玉枢越说越是仓皇焦虑,双目赤红,满脸是泪。我不忍看她,更不忍骗他,便转头望着曲折幽深的来路,合目道:“我也不知道。”

玉枢一怔,哭得更加厉害:“昨日沈太妃与我说起,她的儿子虽然继嗣睿王府,可睿王亲自去公堂作证,又收留华阳与祁阳二位公主,日后性命前程如何,也难说得很。太宗皇帝何等英武,如今他的子孙却任人宰割。”顿一顿,忽而举目向天,切齿憎恶,“若太宗有灵,就杀死信王!”玉枢素来温柔软弱,从来不曾这般疾言厉色。这几个字短促有力,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恨意。

皇宫早已密布信王的耳目,只怕济宁宫也不例外。我不假思索道:“姐姐慎言!”玉枢的目光忽而变作两道灼热的剑光:“怎么?难道你舍不得信王死么?”

我不愿与她争吵,于是淡淡道:“并没有。”

玉枢忽然紧紧捉住我的双手,急切道:“跟着你的刘钜不是功夫很好么?派他来了结信王也就是了!”

我摇头道:“没有这么容易。”

玉枢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冰冷而狐疑,面色铁青,开始口不择言:“我近来听见宫外的好些闲言碎语,都说你与朱云甘为信王爪牙,助他取得皇位。我瞧你这般舍不得他死,想来是真的了!?”

我心中有气,不觉冷笑:“上次我来,姐姐疑心我害死了朱云,这会儿又疑心我与信王合谋。姐姐究竟是怎样想的?”

玉枢彷徨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晅儿绝不能与濮阳郡王一般!”

我拨开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指尖被泪水与晨风浸得冰凉:“如果眼泪能杀死信王,姐姐便只管哭吧。”说罢自袖中取出丝帕,拭净了手上的泪渍,起身离开。

玉枢提高了声音道:“他们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在意!”忽觉背后有东西拂过,转身看时,却是玉枢将帕子丢在我背上。雪白的帕子落在草间,又湿了几分,再分不清楚是露水还是泪水。四目相对之间,玉枢的目光瑟缩起来,讷讷道:“妹妹,我……”

我头也不回地钻出石榴丛,却听玉枢愈加猛烈的哭声。双目迎上刚刚掠过宫墙的阳光,微微刺痛。我揉一揉眼睛,深藏泪意。绿萼从桥头迎了上来:“奴婢才刚站在路口都听见了,婉太妃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微笑道:“没什么。姐姐整日坐在宫里,听信一两句谣言也是有的。”说罢抚着耳下一道细细的伤痕,嘲讽道,“这样也好,信王听说姐姐大骂了我一顿,大概也不会逼问得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