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二十九章 生者不愧(第6/6页)
熙平在山下,高旸在山上,于黑暗中彼此注视,近三十年的执念有穿透生死的力量。说出“我们弑君”这四个字便是承认了一切罪行,这样的坦白既令人感动又教我深恨。我和高旸并肩面对无尽的夜幕,就像面对我过去十五年被遮挡的悲惶人生。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半生,到头来不过是一颗旁观的弃子——我与高曜俱是。是因为弑君还是因为被欺骗,“本也没有分别。”
高旸道:“我知道你对先帝忠心,可他已不在了,难道你要永远与我作对?”
我叹道:“我后知后觉,懦弱无能,何敢与殿下作对?只想回到青州,读书耕田,平淡度日。”
高旸道:“在京中一样可以平淡度日。你忍耐些日子,我定将令堂接回京来。”
我冷冷道:“当年我昧着良心做了许多错事,几番挣扎于生死之间,好容易盼到先帝登基,以为总算不负这半生辛苦。不想竟出了这等事情。朱云弑君,我虽不知情,但他是我亲弟弟,这与我亲手所弑有何分别?京城虽大,却已无处容身。”
高旸道:“我要你留在京城,留在我身边。”
我笑道:“还是让我回青州吧。含光剑等闲不出鞘,一出鞘必染血而归。”
高旸不惧反笑:“你早知道是我杀了高曜,为何不遣刘钜来杀了我?”
我正色道:“从前不杀殿下,是因为我无凭无据。现下不杀殿下,是为了报答殿下保全玉机的母亲与侄儿的性命。然而从前不杀,现下不杀,不代表将来也不杀。”
高旸摸一摸颈后的肌肤,仿佛在体味肌肤的暖意所带来的生之笃定。他讥诮道:“我听姑母说,当年你送小虾儿去死,是何等的果决。今日的你,不复从前,倒有些妇人之仁了。”
我毫不示弱,依旧含笑道:“我的这点‘妇人之仁’,都是从太宗皇帝那里学到的。”说罢扬起风灯,似扬起剑尖,“别忘了,殿下的人头还寄在含光剑上呢。”
高旸道:“这样说来,倒是我欠你一命。”
我拈去他肩头上偶尔掉落的蜡痕,淡然道:“殿下记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