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二十八章 大害小害(第5/7页)
小钱笑道:“园子的景色这样好,君侯倒叹气?”
我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惶恐罢了。”当年将韩复的遗物送给刘钜的母亲,我虽添了一百两银子,到底有限。不想刘钜感恩至今,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次助我成事,又救我性命。如此一来,直有“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92]之感了。忽而又想起华阳与祁阳,仿佛所有的冤屈与禁锢,都在等着他去解救。
算时辰,高晅兄妹都去前面上学了,我这才离了益园,缓缓往济宁宫来。无论宫中发生何事,太妃们居住的济宁宫永远是最安静的。即使昱贵太妃母子在这里被掖庭属逮捕,所有的挣扎与哭喊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板壁,沉闷而空洞。很快,杂乱而荒诞的现场便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留下华丽的空殿,若无其事地等待新的主人。不止济宁宫,整个皇城都是如此。只是并非每一个新的主人,都明白“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93]的道理。
走进玉枢所居住的后花园,却见慧太妃正与玉枢坐在栀子花树旁做针线。玉枢一身淡樱色交领长衣,青丝半绾,不施粉黛。慧太妃一身水色衣裙,脑后绾着两团平髻,只以一根五色碧玺梅花簪修饰。她的脸庞比往年稍稍丰腴,一双丹凤眼笑成一线。两人静静相对,偶尔拿起花样比对,或有一字半语。
绿萼远远看着,笑道:“这倒奇了,从前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竟这般要好。”
玉枢听见绿萼的声音,忽而身子一颤,丢下针线,急转过身。眼睛还来不及变红,泪水便汹涌而出。她奔上前来抱住了我,双臂紧紧地箍住我的肩头,我顿时有些透不过气来。慧太妃也站起身,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慧太嫔眸光一动,竟闪出几分惧意。她草草行了一礼,便带着丫头离开了。
我好容易才挣脱出玉枢的双臂,一面给玉枢擦眼泪,一面柔声道:“姐姐,我来迟了。”
玉枢泣道:“你哪里是来迟了,分明是来得太迟了。”
我关切道:“这些日子,姐姐可还好么?孩子们都好么?”
玉枢抽抽搭搭道:“我在宫里倒没什么。只是不通消息,母亲又没了封诰,不得进宫,家中的情形,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提起帕子胡乱拭去涕泪,又问道,“你是几时回京的?可见过母亲了么?郡主和侄儿们都怎样了?”
我听她说个不停,不禁有些厌烦,打断道:“我不在京城,所以没有见过母亲,也不知道家中的情形。只是昨日我去朱云的墓上看过,顺阳郡主打理得甚好,想必也会好好照料母亲的。”
玉枢一怔,目光在我的脸上转了两转,终于止住了哭泣:“朱云真的弑君了么?”
我颔首:“这件案子是施大人主理的,证据确凿,朱云已然认罪了。”
玉枢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两只手在脸上蹭得精湿:“全城皆知,只有我这个亲姐姐不知道。”
我拉起她的手,缓缓用帕子拭去她掌心的泪水,低低道:“这些丑恶的事情,姐姐不知道也好。”
玉枢凝视片刻,迟疑道:“你好像并不伤心。”
我将帕子塞在她的掌心,淡淡道:“一早往太后宫里请罪,也累了。我们进去说话吧。”
玉枢连忙擦干泪水,这才转过身,谁知慧太妃早已不见了:“慧太妃呢?”小莲儿回道:“慧太妃看见君侯来了,站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就走了。”
玉枢一怔:“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样怕你。”
我想起慧太妃方才的神情,她眼中惧意就像春夏新滋长的藤叶,曲折而鲜翠,分明已不是旧的仇恨。宫外的凄风冷雨也浸泡着宫里的人心,无论是我大义灭亲,还是我身为弑君逆贼的亲姐竟然能全身而退,都足以令她心生惧意了。我微微一笑道:“怕我也是应当的。何况若没有我那两铳,她今日也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与姐姐说话。”
玉枢顿时忘了哭泣:“这是什么歪论?”
我坐在慧太妃先前所在的位置,随手拿起玉枢的针线活,但见是一套石青色的襦裙,胸前与腰下都绣着牙白的梨花。“‘威不立,德不能驯也,德不修,兵不足恃也’[94]。便是这个道理。”
玉枢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