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九章 皎皎白驹(第4/5页)
回到仁和屯,忽见有两人站在水塘子里的竹筏上。因见朱云在后面撑篙,我便没有在意,以为站在前面的女子是小丫头善喜,两人在水塘里撑筏子玩。谁知一转眼,看见善喜站在檐下,嘟起双唇满脸不快。我这才好奇起来,向水塘子里多看了一眼。竟是柔桑县主。
柔桑身着鹅黄小袄和青白长裙,一身家常打扮。袖子挽得老高,露出雪白藕臂。裙角已经湿透,长裙上星星点点全是水渍。草草绾了一个堕髻,已经松了几分,簪子也滑下大半。她匆匆扶正,回头向朱云道:“云哥哥,能不能再快些?”
朱云道:“再快恐县主落水。”
我焦急唤道:“县主快回来!”说着狠狠瞪了朱云一眼。
柔桑笑嘻嘻地向我招手,忽然身子一晃,朱云连忙抢上架住她的胳膊。柔桑脸一红,善喜脸一黑。朱云很快就将竹筏撑到岸边,两个小丫头忙扶柔桑上岸。
我扶过她,情急之下顾不得尊卑,责备道:“县主怎么这样胆大,若落水可怎么好?”
柔桑忙挽起我的胳膊,笑道:“有云哥哥在,我不会落水。”
我见她安然上岸,这才行了一礼,问道:“县主怎么来了?长公主殿下知道么?”
柔桑笑道:“我是听慧珠姑姑无意中说玉机姐姐还在这里住着,就求着母亲让我来。母亲本来不准,我就说,玉机姐姐这一回青州,便见不到了。母亲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总算让我出城了。”
我叹道:“县主坐一会儿便回城去吧。”
柔桑道:“我才来姐姐便赶我走!”
朱云在一旁帮腔:“柔桑县主来看二姐,是拳拳故人之情,二姐也太狠心了些。”
我忍不住挥拳,砸在他铜棍一样结实的上臂,指节生疼。我怒道:“真是胡闹!”
日已西斜,我和柔桑并肩坐在柳树下,她靠着我,我靠着树干编柳叶环。小时候她读书疲惫,或者想偷懒时,便靠在我肩头假寐,偷眼看我代她临字。她的笑意带着偷来的片刻欢喜,如山野之风温凉清新。她柔软的碎发拂着我的左脸,忽然颈后一凉,是她的玉簪滑落。我推了推她,轻轻道:“天就要黑了,县主该回去了。”
柔桑慢吞吞地坐起身:“我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在姐姐家里。这里安静,景致也好。”
我扶正了她的青玉簪,笑道:“县主怎能整日逗留在城外?长公主殿下要把我生吃了。”
柔桑嘻嘻笑道:“母亲才不会呢。”忽然眼珠一转,迟疑道,“玉机姐姐是不是在生母亲的气?”
我小心地将翠绿的草环轻轻笼住她的发髻,再用玉簪别住,笑道:“县主怎么这样说?长公主殿下待玉机恩重如山,玉机怎敢恩将仇报?”
我并没有回答柔桑的问题,柔桑却早已露出笑容。她抬手摸了摸柔软的柳叶,兴致勃勃地起身照水:“姐姐的手越发巧了。”我微微一笑,随手摘了几条准备给自己也编一个。忽听她又问道,“姐姐在宫里好好的,为什么辞官?”
我头也不抬道:“因为玉机犯了错。”
柔桑回转身子,歪在我膝头:“母亲说玉机姐姐是最谨慎,最能干的,也能犯错么?”
我笑道:“是人都会犯错。”
柔桑忽闪着大眼睛,认真道:“那姐姐一定是无可奈何之下,这才犯错。”
我将柳条一圈圈环在腕上。波光漫漫,柳叶似染了一层霜白。我淡淡道:“有意为之也好,迫不得已也罢,‘若白黑之于目辨,清浊之于耳听’[158]。错了就是错了。”
柔桑不知怎地,笑容顿时沉寂。她翻身靠在树上,一言不发。我见她愀然不乐,不禁问道:“县主有心事?”
柔桑别过头去叹道:“我的心事玉机姐姐是知道的,我不想嫁给弘阳郡王。”
我低头将柳枝塞入袖中,慢慢将柳叶一片一片挑出来。迎着日光,柳叶脉络分明。柔桑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姐姐怎么不说话?”
我笑道:“这件事,恐玉机无力为县主排解忧愁,所以无话可说。”
柔桑哼了一声,不悦道:“就知道姐姐是帮着母亲和弘阳郡王的。”我无聊起来,又折了两枝柳条。柔桑毕竟年轻,见我不理会,也就将烦恼暂时抛开。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道,“我听说男子都喜欢美貌的女子。可我听母亲说,那个芸儿容貌已毁,腿脚也残废了,再不是从前的美人,弘阳郡王却将她升作佳人。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