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枫红(第5/6页)

她怕他不过是下人之流,直言询问会给他带来麻烦,便也忍住不问,那一日怏怏回去,便如一只丧气的小狗。

她在黑暗中微微地笑起来。

那一天秋日的阳光透过树梢落在燕绥乌黑的鬓发和肌肤上,反射一片晶亮的光,美好得像一颗不染尘的明珠啊。

那样的一颗宝珠,德妃娘娘是怎么忍心冷落那许多年呢?

那一日他立在树梢上,是看着云天之外呢,还是隔着横斜的树影看正在给林飞白做抹额的德妃娘娘呢?

那一日他忽然不见,是因为德胜宫忽然的热闹,还是因为那令人动容的仿佛母慈子孝的一幕呢?

唐慕之微微嗤了一声,又轻笑一下。

没有关系啊,燕绥。

从今以后,你有人为你记寒暑,热解渴寒加衣,你若额前有汗,有人为你温柔拭去。

而当年那个穿梭于枫树之间,走遍德胜宫的少女,终究便如那命运预示一般,便纵风景走遍,也寻不着想要的那一生。

……

小山上,燕绥注视着底下的动静,一切都在照常发展,然而这个“照常”在他看来,似乎显得有些不寻常,身边中文低声催促,要不要现在离开,他没有理会。

……

唐孝成皱起眉,胯下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焦灼,在不安地弹着蹄子。

关押唐慕之的那间仓房,火已经蹿出了屋梁,里头火势定然不小,唐慕之无法动弹呼喊,外头却遍地是马,她为什么不驭兽来救自己?

再不吹哨,燕绥可能就会走了!

身边的谋士小心翼翼地道:“家主,会不会……”

唐孝成吸一口气,断然道:“不会,再等等!”

不会!绝不会!

这世上,绝不会有人宁肯被活活烧死,也不放弃她的爱人!

……

毕毕剥剥的声响渐渐连绵成一片,谷仓已经整个着火,外头的惊呼声和奔马声愈急,显然别处的火势已起。

唐慕之额头的汗已经成了小河,哗啦啦地滚落,瞬间便湿透了衣裳,在身下洇出湿痕,渐渐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那是地面也已经被烤热,汗滴落下来便被蒸发了。

她依旧没动。

几乎密闭的谷仓内,火焰的凶猛燃烧,令喉间气息越发不畅,像被谁勒住了脖子。

当年,她也曾被燕绥勒过脖子。

那是在她知道他身份之后,便忍不住总往德胜宫跑,德妃娘娘向来是好客的,也不管她是唐家人,照样邀她常住,她至此常与他“偶遇”,廊桥上,正殿内,书房内,花园中……

他并不躲避她,总是随意地看她一眼,然后走过。

那双迥彻的眸子里甚至都不会倒映上她的影子。

她不甘,终于某日在一个妃子有意无意暗示下,薄纱绡裳,用了那妃子提供的一点气味诱人的香粉,闯入了他的寝殿。

她做不来那悄悄上床的把戏,那时候她哨技稍有小成,便召唤了些翩翩蝴蝶,当她张开双臂时,那淡粉色的宽衣大袖当风,鬓边肩头,翩绕飞蝶。

真的很美。

她信那妃子说的,他一定一见失魂,从此甘心为裙下之臣。

她展开双臂,扑入那重重帘幕,像一只为爱甘心扑火的飞蛾,雪白重重帘幕后,那仙姿玉貌的少年正在假寐,缓缓睁眼,支颐未起,然后在她扑至榻前时,一伸手,便扼住了她的咽喉。

那一刻窒息和死亡逼近的感受如此深切,便如此刻,多少年都不能忘却。

而他的眼神依旧冷淡空茫,她却在那一霎难得地看见了一丝憎恶。

那憎恶里仿佛倒映着之前数年深宫生涯里最厌最不愿意回忆的那一切。

鲜明而带血,隐约翻涌着压抑的巨浪,她在那样的眼神前惊住。

下一瞬她被他丝毫不带烟火气地扔出,似乎没用力,她却一直跌出了七重纱幕。

跌出去之前,她看见那漫天蝴蝶不知何时都已落在他身侧,少年雪衣慵懒,而彩蝶蹁跹,他微微俯首,长长的睫毛也如蝶翼,淡色的指尖,轻轻拈去了一只落于他膝头的蝴蝶。

她彼时伤心地想,他对一只蝴蝶都比对她尊重。

多年以后她终于明白,有些行为不值得尊重,有些美丽值得珍惜。

比如那一日栖息于他膝头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