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一年•夏•北平(第13/36页)
怀玉拉着丹丹站过一旁,先看着。
都是些学生。是大学生呢。长得英明,挺起胸膛,迈着大步。其中也有女的。每个人的眼神,都毫不忌惮地透露出奋激和热情,义无反顾。
大家站到一旁,迎着这人潮卷过来。
队伍中,走在前头的一行,举起一面横布条,上面写着:“把日本鬼子赶出东三省!”后面也有各式的小旗帜、纸标语挥动着,全是:“反对不抵抗政策!”“出兵抗日!”“抵制日货!”“反对廿一条!”“还我中国!”……
人潮巨浪汹涌到来,呼喊的口号也震天响至,通过这群还没踏出温室的大学生口中,发出愚钝的老百姓听不懂的怒吼。
“他们在喊什么?”
“说日本鬼子打我们来了。”怀玉也是一知半解的。
“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呀?”丹丹好奇问。
“听是听说过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天桥小子到底不明国事。
“唐怀玉!”人潮中竟有人喊道。
怀玉一怔,听不清楚,估道是错觉。
在闹嚷嚷的人潮里,跑出一个人。是一个唇上长了几根软髭的青年人,面颊红润,鼻头笔直,眼神满载斗志。
怀玉定睛看看这个头大的学生,啊原来他是何铁山。
“何铁山,认得吗?小时候在学堂跟你打上一架的何铁山呀!”
怀玉记起来了,打上一架,因为这人在二人共用的长桌子上,用小刀给刻了中间线,当年他瞧不起怀玉呢,他威吓他:“你别过线!”怀玉也不怕:“哼!谁也别过线!”
后来是谁过了线?……总之拳脚交加了一阵,决了胜负。怀玉记起来了。目下二人都已成长。何铁山,才比自己长几岁,已经二十岁出头吧。他家趁有点权势,所以顺理成章地摇身一变,成为大学生;自己呢,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真的,谁胜谁负?
只是何铁山再也不像当年的幼稚和霸道了,少年的过节,并没放在心上。他英姿勃发,活得忙碌而有意义,读书识字,明白家国道理,现在又参加反日集会,游行示威。
因为家道比较好,懂得也比较多,真的,他变了——惟一不变,也许是这一点执著:
“你别过线!”
谁“过了线”,他便发难。
何铁山递给怀玉一沓油印的传单纸张,道:“唐怀玉,拜托你给我们派出去,请你支持我们,号召全国人民抗日、反侵略。你明白吗?现在东北辽宁、吉林和黑龙江三省,两百万平方里领土、三千万个同胞都已沦于敌手,很快,他们就会把中国给占领了……”他说得很快、很流利,自因不停地已宣传过千百遍了。只听得怀玉一愣一愣的。
何铁山一口气给宣传完毕,挥挥手,又飞奔融入队伍中,再也找不着了——在国仇家恨之前,私人的恩怨竟然不知不觉地,一笔勾销。
丹丹犹满怀兴奋,追问着零星小事:
“你跟他打上一架?谁赢了?”
“你说还有谁?”怀玉道。
“哼,是那大个子赢的!”丹丹故意抬杠,“你看是他跑过来喊你。”
“输的人总比赢的人记得清楚一点。”怀玉道。
“我不信!”
娘们爱无理取闹,你说东,她偏向西,都不知有什么好玩儿。怀玉只低首把那宣传单浏览一遍。他觉得,这根本不是他的能耐,多可笑,“号召全国人民抗日”,什么叫“号召”?“全国人民”有多少?怎样“抗日”?该如何上第一步?怀玉皱着眉,那横冷的一字眉浓浓聚合着。
丹丹偏过头望他,望了一阵,见他不发觉,便一手抢了单张去。
“我也会看呢。喏,这是‘九一八’,九一八什么什么,日本什么华,行动,什么什么暴露……”
“阴谋!”
“阴谋?是说日本鬼子使坏?是吧?他们要来了,怎么办?”
“呀,不怕,咱有长城呢。”怀玉想起了,“北方的敌人是攻打不过来的。”
“对——不过,如果敌人从南面来呢?”丹丹疑惑。
“没啦。不会的,南面的全是我们自己人嘛。攻什么?都是外头乱说的荒信儿,消息靠不住。”
当下,二人都仿佛放下心来。而队伍虽然朝西远去了,谁知措手不及地,竟又狼奔豕突,望东四散逃窜了,好似有人把水泼进蚂蚁的窝里,性命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