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蛋挞 • 吃蛋挞的女人(第3/4页)
某日走过那家面包甜品店,原来姜汁蛋挞销路没普通蛋挞好,试食期后便回落。有些主妇投诉小孩吃不得辣。
不要紧。继续寻找。
市面上不断有新货,有些加入椰汁、木瓜茸、蜜瓜茸、士多啤梨装饰。也有杏汁、云耳、玉米、红豆、花生酱……
——但,没有一个蛋挞,是原始、平凡、老老实实的酥——皮——蛋——挞,在裹腹的同时,也分饰了甜品。只吃两个,就解决了一顿,令人温暖。当我用爱心去吃它时,它以爱心回报。说来简直有恋物癖。
肥彭就是我的“同志”。
在下英国旗的别离日,温暖的手,护送上了“不列颠尼亚号”,在凄风苦雨中,带走了一个大时代,也带走了蛋挞的灵魂。
我后来到他一度极力推崇的中环摆花街饼家,吃着蛋挞,但它们好似已散去了芳香。
而香港人顺利过渡,他们以为九七是一个艰难的关卡——后来才发觉,原来半年之后的亚洲金融风暴才更险峻。
只有“无产阶级”才没有损失,才是赢家。
星期天,走过地铁站,见到一个洋乞丐,手持大纸牌:“我是法国人,钱包被偷去,无法回国,请多帮忙!”报上不是揭发过他利用港人同情心行乞吗?他是高大的男子汉,何以仍乐此不疲?
进了地铁车厢,见有空位,刚想坐下,忽地横来一个男人,以高速欺身占坐,厚颜地打开报纸埋头细阅。对面有男人在剪指甲。超级市场中有个男人,把减价的果汁价钱牌偷偷掀起,看看自己可以占多少便宜?而不管是否过期……
在一个商场闲逛时,有人喊:
“婉菁!”
我回头,是一家可乐专门店。
原来是沈家亮。毕业后多年不见,各有高就。
他没有打工,却当起老板来。
他的店子,专卖可乐产品。例如手表、音乐匣、可乐罐、怀旧瓶、磁贴、收音机、相机、吹气玩具、雪柜钱箱、玻璃杯、笔、T恤、腰包、杯垫、锁匙扣……迷你六瓶装的可乐盘,真是精致有趣——想不到他的兴趣是生意,几乎每一件货物,都是Coca-Cola,喜气洋洋的红。
一个用可乐送蛋挞的同学,初恋情人。真是恍如隔世。
他把我拈起又看了很久的迷你小可乐送给我。
微笑收下了。然后同沈家亮和帮他看店的女友道别。我说:
“我会介绍公司的可乐迷来光顾的。报上我名字打九折?”
“八折。”他说。
哦仍有点“地位”。
他在我身后问。
“还是爱吃蛋挞吗?”
假日人太多,一时之间没听清楚。反而敏感地听见他女友向他耳语:
“她星期天也一个人?”
这是女人的本能。
下午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度。炎夏来临了。但寂寞的人总是觉得凉。
道左有人声:
“真可怜呀,长得那么漂亮……”
“那辆私家车停也不停便走了!”
我听到微弱尖寒的叫声。
是一头白色染血的西施狗。疑与主人失散后,在马路上慌乱寻人,但这养尊处优的宠物,几曾遭过大风浪?又不谙世道,终被一辆东行的车子撞伤。
“有人报警了吗?”
警察已接报来了。他排开围观的路人。最初以为是人,但受伤的是狗,他也没有怠慢。透过对讲机通报了好些话。
警察蹲下来,先安抚小狗,然后抬头问:
“谁可给我一瓶清水?它失血很多。”
我递来一瓶矿泉水。他喂它喝。还脱下帽子,挥动扇凉,西施狗又倦又痛,但也静定下来,只不时呻吟。
警察安慰道:
“医生快来了!不要怕!”
铁汉温柔得令大家笑起来。我没有离去,看了好一阵。
直至“爱护动物协会”的工作人员来了,他们把小狗送交兽医治疗——虽然,下场或是人道毁灭。男人把帽子戴好,站起来。
我认出他:
“奀猪强——”
还没说完,警察站立在我跟前,足足高我一个头。与“奀猪”完全不配合。
奀猪强是茶楼报摊小贩的儿子。小时跟随父亲上茶楼,便代买一份报纸。奀猪强也认出我来。那时他还用一个生果箱当桌子做功课。
黄国强长大了。又高又壮。国字脸。手很粗。
我长大了。父亲老了。茶楼拆了。父亲死了。我大学毕业了。恋爱了。工作了。失恋了。入息多了。我仍然在寻找一流的蛋挞。而香港也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