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7/49页)

人人都做着同样的工夫,妇女头上也得撑上半边天。

单玉莲吃力地咬着牙,她不相信自己做不好。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倒下来,让瞧不起的人更加瞧不起。

忽地,横来一双援手。

“同志,让我帮你。”

她见往来的同志当中,有人轻而易举地,便替她把这重甸甸的纸皮箱给托起来,搬过去。这人的无产阶级感情特别鲜明。还问候一句:

“你不舒服吧?”

单玉莲只平板地答:

“我在‘例假’期。”

正如往常一般,妇女们都是无私隐地、理直气壮地回答。阶级朋友是没性别之分的。

她又回到自己的车间了。

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转过身来。

只一眼,她无法把视线移开。他是一个俊朗强健的青年,肩膀很宽,满有膂力。他这一转身,好似把整个鞋厂都遮盖了,充斥在此空间,无比地壮大,是个红太阳。

单玉莲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这原是她今生中的初遇。

她想起刚才的一句话:她坦言告诉他自己在“例假”期。蓦地,她的脸红了。什么话也不必说,她的红晕就代言了。

本在鞋面上穿梭的针,一下就穿过她的手指。毫无防备,锥心地疼,是一种从没有过的疼痛。在心头。

她马上蹬踏,急乱中,针只是贯穿得更深切。末了逼不得已,方才往上艰辛地升拔出来,血无端地染红了一片白帆布。

单玉莲的眼眶湿红了。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措手不及,她爱上他。

那是怎样发生的呢?

谁说得上来?夙世重逢,是一种难受的感觉。它带来的震荡,竟历久不散。血止住了,心还是跳着。难受。

这个男人没有在意,还迳自去帮其他同志的忙,又迳自走了。他的表现,不卑不亢不屈不挠,他是又红又专的劳模。连背影都诱人。

单玉莲盯着他的背影。

(幻觉又一闪现——他竟一身黑色快衣,缠腰带,穿油靴,手提梢棒。迈着大步,头也不回。瞬即失去踪影。)

她目瞪口呆。

他究竟是什么人?

“武龙同志,武龙同志,你要加油呀!”

武龙在场中驰骋着。

他特别地高大,特别地威猛。一件红背心贴在身上,肌肉都破衣而出,身体裸露的部分,闪射出铜的光泽,即使在没有太阳的室内,那光泽还是反映在单玉莲的瞳孔中。

他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有力。篮球仿佛黏贴在手上,一路带,一路交,最后还是靠他投中了篮。球飕地直冲下地,又往上一跳,一下两下三下,都弹动在她心上。

笑的时候,他竟有一口大大的白牙。

如同轻装的骑兵,骑着隐形的马,沙场上,一个英雄。

他的红背心,写上“红星”。

她仍然盯着他的背影。粗硬的短发在他脖子上又如黑马的鬃。他的英挺不同凡响。世上除了他,没有人打篮球打得那么好了。

工人文化宫内,正举行的这场篮球比赛,“红星”队对“造反”队。

与会的都是劳动工人。跃进鞋厂的同志们都来了,为“红星”队主将打气。

他们活学活用一切口号,带着笑,在旁当啦啦队:

“红星红星,掏出干革命的红心!”

一个四十来岁、在楦鞋部门天天看守焗柜的同志,嘴角叼着香烟屁股,舍不得丢掉。一见敌方入了一球,马上吐一口浓痰,便紧张地喊: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其他的人都和应:

“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为此,“红星”队在最后的几个回合,积分超前,胜了“造反”队。

武龙英姿勃发地,用“祝君早安”的毛巾擦着脸。车间的几个女工,一个给他水,一个给他一包点心,是一种青绿色的东西。青团,以青菜熬水加糯米粉,团成一巨型丸子。

“什么馅儿?”武龙接过,随便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