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3/5页)
一辆小汽车停在京师监狱的门口,金海和长根在车里枯坐,金海看了看像是快入定的长根说:“不出去抽一根?”
“不抽烟不喝酒,我吃素。”长根回答。
“但杀人。”金海眼神犀利地看着长根。
“所以吃素。”
“替沈世昌杀过多少人?”金海问。
“民国二十八年,北平日治,替他灭过一门。”
“日本人?”
“军统,就是现在的保密局。沈先生搭着两头,也给日本人做事,南京派过来一家子调查,查明白之前,沈先生叫我去把他们灭了。”
“从那时候就两头搭着,这种主子你也跟得住。”金海脸上挂着蔑视。
“这辈子欠沈先生的,这辈子还,修来世。”
“做这些事儿,来世修不明白。”
长根听了不知说什么,看了眼金海说:“所以吃素。”
“做点善事。”金海语气诚恳地说。
长根摇摇头说:“放不了你,别想了。”
“按说该把你当王八蛋,为啥坐这心里还真没火?”金海不解地看着长根。
“可能我做善事了。”长根垂着头,看着自己腕上的小叶紫檀手串。
“天亮把我送进去,你干啥?”金海心里还想着徐天和家里人,还得为他们的安全打算。
长根看了眼金海,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说:“火化田丹……你那兄弟人不错。”
“哪个兄弟?”金海问。
“徐天,你和他可能都会死铁林手里,弄不好就是明天,有啥没办的我替你办。”
金海听了生气,也不知是气长根还是气铁林,说:“轮得着你吗,王八蛋。”
长根知道金海心里有气,没说话。
“监狱都不是我的了,真不该跟小耳朵瞎较劲。”金海看了看窗外,其实心里想着也许明天过不去了。
“金先生,您这辈子看重啥?”长根问金海。金海叹了口气,说:“好多。”
“最看重。”
“道理。”金海毫不犹豫地回答。
囚车停着,二勇和另一个狱警缩在车里。空旷的夜街只有一个摊档,里面黏满了白衣汉子,只有小耳朵和连虎在一张桌子上吃,跳子立在旁边。小耳朵没戴铐子,喝着酒。
跳子说:“爷,差不多您早点回家歇着。”
“收摊了?”
“不收,自家兄弟的,羊自家宰的。”
“那催我?”小耳朵不耐烦。
“那两个狱警不走干啥?”
“没准一会儿我还搭车。”
“搭哪去?”
小耳朵抬头问跳子:“知道我一辈子最看重啥吗?”
“兄弟。”
“没说兄弟。”
“爷,您最看重啥?”跳子问。
“道理。”
跳子看着小耳朵,不敢置信地问:“您不会还回狱里吧?”
小耳朵思索着说:“连虎是不是出来了?”
“嗯!”
小耳朵放下筷子,又问:“咱们是不是劫狱了?”
“嗯!”
小耳朵抹了下嘴,说:“金海把我整蒙了。”
铁林上身几乎光着,他将案子上一包包的中药和药罐子都收拾到一个大布袋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弄醒了睡着的关宝慧。关宝慧看铁林拖着大布袋出去,经过水池,将刚脱下的大衣拿着,一路走出拱型门外。关宝慧披着衣服从铁扶梯上下来。
吉普车边。铁林在用一根皮管吸油箱里的油,油从管子里流出来,铁林呛了一口。他将油浇到大布袋和大衣上面,然后拖着走到远处,擦燃火柴。火焰腾起来,照亮铁林的身子。他看了一会儿,手在裤兜里到处摸,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取了一支,凑到大火里。烟烧了几乎半截,他收回手,搁到嘴里。关宝慧在吉普车后面,看了一会儿在火光里抽烟的铁林,转身走回拱门。
1949年1月20日,农历腊月二十二,大寒。
晨阳从远处城垛浮起来。光芒由东向西,覆盖北平灰色的表面。金红的紫禁城一半闪烁,一半沉在阴影里。
晨阳如一颗燃烧的煤球悬在宫墙上,冰封的什刹海一半反射着橙红的光芒,靠墙那一半却是一片青黑。
贾小朵在青黑的那边,徐天提着空荡的铜盆站在橙红的世界里。
小朵不舍地说:“我走了。”
徐天想要迈动脚步,鞋子却被冰面冻住,小朵走向更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