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6页)
人人敬仰我。我终成神。
可惜,蠢货占据了人类的大多数。
当乡亲们发现我并不能带来立竿见影的财富,不能帮他们家孩子去镇上谋一份工作;当政府官员发现我的身份并不能替他们在招商引资的酒席上搞定一份合同,也无法让我在某企业开业剪彩之时露出灿烂笑容;当父母发现我无妻无儿无存款无工作,还时常伸手问他们要生活费……一切都改变了。
那是一个人人嘴里大言不惭地谈钱的时代。他们不需要无法变现的知识和整天游手好闲的海归博士。
政府承诺我的实验室因为资金问题遥遥无期。
乡亲们脸上的笑意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视若无睹。
父母整天唉声叹气,希望我早点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人人看轻我。我变得什么也不是。
不,我是零。而他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蠢货,一群病人。对,他们都有病,病的根源就是愚蠢。我真替他们感到可怜。我深刻地意识到,只有“武松”能医治他们。只有我能拯救他们。
从那时起,我在远郊租了个小院,独自开始实验,不再回家,远离人群,一心钻研我的灵药。
年复一年,不分昼夜,遗忘了时间。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武松”重见天日,自己是多么地激动啊。我大叫着冲出实验室,手心里捏着一颗灵药,坐上了回家的大巴车。
那个期待已久的“封神之日”来临了。
然而,当大巴车缓缓驶入冷镇时,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没有农田,没有村庄,没有湛蓝的天空,也没有劳作的村民。一切都是崭新的、混乱的、诡异的。乡间小道成了水泥马路,拥堵不堪;两旁是一个接一个的售楼处,无数穿着廉价西服的销售员在殷勤地散发传单,在他们头顶,是夸张而无趣的售楼广告;雾霾漫天;行人灰头土脸,匆匆忙忙,面无表情。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回家的路,进入了一个即将完蛋的陌生星球。
曾经的村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型居民小区——T小区,这里住着数万的人口,每一张面孔都是陌生的。我的故乡不存在了,我的乡亲找不到了,更可怕的是,我的父母失踪了。
那段时间,我像个疯子一样四处打听家人的下落。大多数以前的村民已经去世,留下的都半死不活。我找到了这些“幸存者”,发现他们搬进了T小区,成了所谓的回迁户。我想知道答案,却被他们的孩子拦在门外。他们拒绝告诉我父母的下落,回避我,躲着我,把我当成了瘟神。
在派出所,有一位好心的警察偷偷告知了我真相。这位警察姓简,是简耀的父亲。他说,我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死了。当时这片土地被卖给了开发商,开发商逼着村民们接受最低的赔偿款,即刻搬迁。在恐吓威胁下,绝大多数村民在赔偿协议上签了字。但我的父母不愿意。于是,在一个暴风雨的深夜,拆迁队开着推土机进来,不管不顾地推倒了我家的房子,而当时我的父母还在里面!简警官告诉我,他赶到的时候,现场已是一片废墟。
你们知道我的家在哪儿吗?还记得前不久刚发生的T小区连环杀人案吗?没错,如今T小区的锅炉房,就是我的家当年所在的位置!而我父母的骸骨至今仍埋在下面!
我找过开发商要说法,他们却把我当成疯子赶了出来。我又去找了政府部门,但领导班子已经换届,根本无人搭理我。
我不相信这事没人管!我不相信这个社会已经没有了公理和正义!
我拟了一份控告书,找到之前的那些村民,希望他们签字,给我做证。只要有了村民们的签字,不怕告不倒他们!但很遗憾,我亲爱的乡亲们、曾经凑钱送我出国的恩人们,再一次拒绝了我。我甚至听到一种声音,说我父母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是因为想索要更高的赔偿金。
这是一种诛心的说法——我的心被这种冷漠杀死了。我能想象,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当我父母在倒塌的屋子里呐喊求救时,这群人也许就在周围站着,麻木地看着悲剧的发生。
人心是在一夜之间溃烂的。
当年那群淳朴、善良的村民已经都不在了,只留下一个个空心、冷血、没有灵魂的躯壳。我绝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