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小区始建于21世纪初,建筑色彩偏土黄色,外观谈不上有什么设计,楼间距小,容积率高,人口密度大,所谓绿化也只不过是栽了几棵要死不活的白桦树以及被沙尘侵蚀严重的枯草。小区外围尽是三证不全的餐馆小店,虽有保安物业,但大门常年洞开,外人可以随意穿梭其中。墙面和电梯间贴满了各类小广告,被损坏的公物(如电梯)长期放任不修。可能唯一值得拿来说道的,是小区东西南北四个大门外的公交车站——每个工作日的早上,小区里大量的人员需要乘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汽车去市里上班。
用晓楠如今的话说:“我竟然生活在贫民窟里。”
注意,晓楠说的是“我”而非“我们”,显然已经把华镜排除在了她的生命之外。两人从认识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爱情在婚姻的统治下很快演变成了习惯和责任。然而随着华镜的事业走下坡路,所谓的“习惯和责任”也被嫌弃了。“贫贱夫妻百事哀”,老话庸俗,但事实就是如此。
从来寒城到现在,华镜一直在本地电视台工作。曾经的他年轻、有冲劲,做事充满热情,同时又少年老成,虽不刻意阿谀奉承却也深谙人情世故,业务能力和人际关系都不错,偶尔还帮上司背背黑锅,因此深得领导欢心,被认为是本台最有前途的编导。但社会就是社会,机会通常是留给关系户的,所以就这样过去了十年,华镜从一个新人编导混成了资深编导,仅此而已。
孩子一天天长大,逐渐到了要大把花钱的年纪。三十而立的华镜决定再搏一把。他比以前更加努力地工作,找选题、拍片子,就为了得到一个晋升的机会。这个时候,晓楠已经表现出了对他的不耐烦。两人不再一起看电影,再也没有谈过希区柯克,甚至做爱也成了一个月一次的例行公事。
眼看着十年的婚姻即将解体,上天突然眷顾了华镜一次。在三十五岁这一年,华镜作为编导拍摄的一则新闻短片居然获得了省里的媒体大奖。一时间,华镜不仅成了台里的红人,也成了同行眼中的英雄。要知道,寒城电视台已经好些年没有在省里拿出过像样的新闻作品了。
奖金、加薪以及升职,让华镜终于在妻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两人的婚姻又奇迹般地得以维持,不过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晓楠因为信不过T小区周边的学校,逼着华镜把家里的积蓄都取出来,咬着牙将儿子送进了市中心的私立寄宿学校。学校是全封闭管理的,儿子一周只能回来一次,尽管华镜对此明确表示反对,但一点办法也没有。妻子的狠话常常令他觉得日子过成这样确实是他一个人的错。
当上新闻部小组长的华镜反而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其实他的职业前景是一眼能望到头的,作为一个没有本地户口、没有背景、没有钞票的合同工,在电视台这样的国有企业里,“小组长”已经是他的上限。既然奋斗没有意义,那么混日子就成了华镜近十年来唯一的工作内容。他变得更加油滑老练,也更能喝酒,平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遇到有风险的节目绝对回避,甚至会像以前那些上司一样,把黑锅甩给新来的小伙子们。他过得很滋润,偶尔的灰色收入(害怕被新闻曝光的企业塞的红包)加上工资和奖金,基本够支付孩子的学杂费。妻子依然抱怨不停但至少不再闹离婚。他挺满意现状的,并打算就这样一辈子混到死算逑。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台长突然把他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那是一个刚入冬的上午,敏感的他在触摸到冬天面孔的同时,也预感到了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果然,他被裁员了。由于今年电视台的广告招商不够理想,台里计划裁掉三分之一的员工,其中自然以外聘合同工为主。本来以华镜的资历和位置轮不到他,但有员工匿名举报他收受企业贿赂,影响非常不好,所以只能拿他开刀。
“老华,你得理解,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台长的口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虚情假意。
“但我为台里获得过荣誉。”
“你就不要翻那些老黄历了,”台长推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在这里签个字,然后去财务领一下遣散费。”
“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