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章 愿言思子(第5/7页)
傍晚,天色暗得发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打在梧桐叶上。昏暗的天空开始发亮,白练似的雨幕倾倒而下。我站在暴雨之中,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恍然大悟。
他根本就没来魏府,他只是不想见我。
大雨急急地下着,雨水顺着头发直往嘴里灌,我滴着水,咬着牙,硬是拖着僵直的腿一路走回了赵府。暴雨过后,几个青衣小仆正拿着扫把在赵府门外拼命地扫水。无恤送客出府,就站在门边。
我一眼看见了他,他一眼看见了我。
天地间繁杂的声音在这一刹那间全都消失了。
两年多的分别,几百个日夜遥远的思念骤变成了面前短短的十步。
“红云儿……”我望着梦中的身影不禁哽咽出声。
他长眸微眯地看着我,冷冷地,带着我不熟悉的神情。
心微微地发痛,冰冷的袖管里有雨水沿着手臂不停地滴落,向前一步,再一步,颤抖的呼吸让原本狼狈不堪的一刻更加狼狈。
台阶上的人终于动了,在我迈上台阶的一瞬间,他漠然转身离去。
府门外扫水的小仆见他走了,呼啦啦提着扫把跟了进去,“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我僵立着,浑身的血一下都变凉了。
“阿拾……”身后有温暖柔软的手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颤抖着反过身一把抱住来人,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两年,我不是不委屈的。可一路生病,晕倒在商丘大街上时,我没有哭;卖身为奴,替人洗衣抹地时,我没有哭;家宰散借酒撒疯,扑在我身上恣意戏弄时,我没有哭,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这里,我却抱着我的四儿,站在大雨过后的长街上号啕大哭。
我爱他,所以离开了他,可他真的爱过我吗?
以前的每一次重逢,四儿无一例外都会哭成个泪人。可这一次,她没有哭。她紧紧地抱着我,温柔而坚定。我的四儿早已是一个母亲,这世上还有谁可以比一个母亲更加坚强?四儿抹去我满脸的泪,笑着说:“阿拾,我们回家去!”
浍水边的小院,四儿烧了水,替我换了衣服。我靠着她的肩膀坐在屋檐下,她摸着我的头愤然道:“他负了你,我们也不要他。明天,我就把这两株讨人厌的木槿花都铲掉!”
“不,错不在花,在我。那日我该随车队一起入城,至少那时他还愿意等我。”
四儿憋红了脸,憋到憋不住了才捧着我的脸道:“傻子啊,傻子,他赵无恤等的是五音,不是你。五音一下车,他连你在不在车里都没看就直接入府了。前月,他领了一个大肚子的乐伎入府,那乐伎再过两月就要临盆了。他若真还怜惜你,就别让赵府的人请你给他的大子唱祝歌。”
他有孩子了……
他有孩子了……
我看着四儿一动未动,心却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揪出胸膛一把丢进了深水。话说不出,气透不了,只一双眼睛不住地往外渗水。
淋了一场大雨,听了四儿一席话,我便病了整整半个月。
起初只是风寒咳嗽,后来到夜里就一阵阵地发热,一阵阵地发冷,胸口热得如火烧一般,背后却全是冷汗。四儿不分昼夜地照顾我,我怕把病气过给她,熬了三日就把她推走了。她家里有个小的,离了她,据说成天哭闹,我这半个阿娘做得实在糟糕。
医尘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问我夜里睡得好不好。可怎么算好呢?我整宿整宿地做梦,梦里倒没有无恤,只有扶苏馆里的歌女唱到力竭的高音和艾陵城外大片大片的雪原。
半个月过去了,门外的药渣越堆越高,缠绵的心病在医尘的妙手之下也总算有了起色。
这一日,我整了容色到市集上买了一只红毛锦鸡、一大袋新鲜的蔬果,驾车出了城。
春日的竹林,到处都是新生的嫩竹。史墨的竹屋就盖在离夫子墓不远的地方,偌大的屋子加上外头的篱墙一口气占了两三亩地。竹屋内,熏炉、锦榻、书架、案几、莞席一样不缺,就连太史府中那盏楚王送的鹤鸟衔枝十六盏树形灯也都被史墨搬来了这里。
我原以为史墨搬出太史府是要体会夫子当年的清苦,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若打开墙角那只大木箱子,怕是连蜀国的芳荼、制荼的小炉、饮荼的陶器都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