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三章 探病颜回(第5/7页)

“哦,原来如此。先生无须多礼,病人就在屋内,请速速随我入屋诊治吧!”端木赐几步走下台阶把我扶了起来。

我轻应了一声抬起头,正巧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

“小兄弟,怎么是你?”端木赐看着我,眼睛里闪现出了惊喜的光芒。

“端木先生还记得小弟?”端木赐的反应让我有些吃惊。我与他在秦地的密林中共避风雪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认出了我。

“自然记得。”端木赐拍着我的肩膀,笑着打量了我一番,“今春愚兄还托人在秦地打探过贤弟的消息,可惜未能如愿,谁想今日在这里遇上了。”

端木赐找过我?我一时受宠若惊,忙颔首行了一礼道:“小弟何德何能竟叫先生记挂?”

“贤弟可还记得当年你对愚兄买奴舍金之事有过一番论断?”端木赐笑着牵了我的手往台阶上走。

我急忙蹬掉鞋子跟着他迈上了木屋前的台阶:“小弟当然记得。”

“贤弟说我买了鲁国奴隶,若不去官府领取赎金会亏了鲁人的道义,当时我还不解其中深意;后来归鲁之后,夫子责备之言与贤弟如出一辙,愚兄方知自己此举大错。今春我托人在秦国找寻贤弟,就是想请贤弟来鲁国与夫子一聚。”

“端木先生,小弟此番至鲁,正是想要拜访孔夫子啊!”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端木赐笑道,“贤弟天资聪颖,此番若能拜在夫子门下,岂知将来不会是第二个子渊?”

子渊,是颜回的表字。我与端木赐在门外叙旧险些将正事给忘了。

“先生太过誉了,小弟如何敢与颜夫子相提并论?不知颜夫子患的是什么病?之前可曾问过医?”

提起颜回,端木赐脸上的欣喜之色瞬间被愁绪所替:“子渊这几月一直在替夫子校编《易》,他身子弱,今早出门时晕倒了,现在人还没醒。”端木赐右手往前一引将我请进了房中。

我弯腰钻进矮门,入眼的是一间五步见方的房间。

房间里,一张矮榻,一张长案,余下的便只有一卷卷数不清的竹简。

在床榻旁的苇席上跪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榻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人。

妇人和孩子同我见了礼,我转头不解地望向端木赐。不是说颜回生病了吗?怎么床上躺着的却是颜回的父亲颜路呢?

“子渊当年随夫子辗转列国时生过一场大病,二十九岁时就已须发尽白。这些年他一直帮着夫子收集、编纂经书,耗心耗力,就变成这样了。”端木赐看着床榻上虚弱老态的颜回痛惜道。

这人就是颜回?他就是夫子口中那个天资聪颖、无人可及的“毛孩子”?

我曾听闻,颜回只年长端木赐一岁,眼前玉冠束发的端木赐依旧风度翩翩,颜回却已经鹤发鸡皮,苍老得像个七旬老人。

我把两指虚虚地搭在颜回的手腕上,眉头不由得越蹙越紧。这是一个老人的脉息,虚弱得让我几乎无法察觉。

“医师,我父亲怎样了?”跪在床榻边的少年往前挪了挪,小声问道。

“颜夫子平日做些什么?吃些什么?”

“父亲每日校正各国古籍,饿了便吃一口食,渴了便喝两口水,困了便靠在墙上睡一个时辰。”

听史墨说,孔丘周游列国时曾收集了许多散落在齐、鲁、宋、卫、陈、蔡、楚等国的古籍,其中包括各国的诗歌、乐曲、易学卷轴和周礼典籍。他与他的弟子们这些年就一直在校对、整理这些破损不齐的书简,然后编纂成《诗》《书》《礼》《易》《乐》《春秋》六部经书以供世人阅览研习之用。

“他每天都这样吗?多久了?”

“三年有余了。”

三年……一个人寒居简食、殚精竭虑了三年,他如何能不老?

收集、编纂经书谈何容易?在赴齐之前,我曾在太史府帮忙校对、整理过一部分历代晋国太史流传下来的易学典籍。从日升到日落,伏案三日,我便头昏眼花、肩背酸痛。可颜回,他却坚持了三年。

这一根根残破的竹简掏空了他的身体,耗尽了他的气血。如今,他已经油尽灯枯,那仅存的一丝气息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颜回即将不久于人世了……可看着眼前这一对强忍着哀伤的母子,我却怎么也说不出这残忍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