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六章 渡口生变(第5/7页)
“摆布?无恤如今还能摆布何人?只求陈逆能为了你的性命做三天哑巴而已。三日之后,我们若能顺利逃脱,自然会放你离去。在此之前,还请世子多加担待,莫要妄图再生枝节。”
“赵兄放心,我这些日子天天跟着姑娘还让在她暗地里做了这么多手脚,如今反过来让她看着我,别说枝节,就算是颗细芽儿我都冒不出来。”陈盘讪笑了两声低下头,抓起手边的野果狠狠咬了一口。
另一头,齐侯自进了山洞之后便兀自靠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用清水擦拭着自己腰间的一道伤口。他不与弃他而去的鲁姬说话,也不再质问谋逆造反的陈盘,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与身后的石壁融为了一体。
“尊上,让我来吧!”我从竹筥中取出两枝白茅根,摘下几朵长了白色柔毛的花穗,轻轻地压在齐侯的伤口上,“这白茅根的花只六月才开,可巧被我找到了一丛。用它来治刀伤最快也最简单,尊上不用太担心,今晚安心睡上一觉,明日伤口就会凝血的。”
“嗯,谢……谢谢。”齐侯似是说不惯这几个字,说完就把头轻轻地撇开了。
“今天晚上我和无恤、阿鱼轮流守夜,尊上尽管安心休息。也许不用等到天亮,援兵就到了。”我从袖口上撕下几条略微干净的布条,将齐侯的伤口小心地包扎了一圈,“尊上和夫人都先吃点儿东西吧,养足了力气,明日我们才好赶路。”
“阿拾说得对,接下来几日,恐怕还不得轻松,尊上保重身体要紧。”无恤走到我身边轻声问我讨要了匕首。
他用囊中清水先冲去了匕身上的血污,又在地上铺了几张树叶,把四条小鱼放了上去。
“尊上,虽然这溪鱼制脍不好吃,但如今林中生火恐会引来追兵,就只能先委屈尊上了。”说着他跪下身子,像那日在小雅阁一样,极灵巧地用匕首剥去了溪鱼的鱼皮。
“客卿快起来!今日,是寡人连累你们了,寡人如今哪里还有脸面吃你制的鱼脍?”齐侯红着眼把无恤扶了起来,“今日陈氏谋逆是寡人平日无德无能所致,寡人惭愧。”
齐侯弯腰抓起那尾去了皮的溪鱼,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吃饱了才有命夺回寡人的江山!”
溪鱼有土腥气又多细骨,那细骨刺破了齐侯的嘴角,他却浑然不觉。小雅阁里,他食鱼脍前还特意要寺人撤掉金盘,换上鱼跃莲池的彩漆盘,为的就是观赏鱼脍轻薄透明的特质。可现在,他再不问吃食的色、香、形、味,抓着那条还带血的生鱼,吃得像个挨饿多日的囚徒。
“君上……”一直坐在柴堆上看着齐侯发愣的鲁姬忽然大声哭了出来。在柳州渡的时候,这位齐国君夫人就已经醒了,但许是被密林里的断头、断手吓到了,她从入谷到进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此刻,她看着眼前啃食生鱼的齐侯,突然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一下伏倒在齐侯脚边,痛哭失声:“君上,你是国君……你不能这样啊……”
鲁姬这一刻也许是在为齐侯的落魄而哭,也许是在哀叹自己命运的不幸,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凄凉,到最后,连齐侯也跟着她一起落了泪。
日升时,还是万民朝拜的君主和国母;待到日落,却已成了疲于奔命的逃亡人。除了相拥痛哭一场,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和无恤、阿鱼悄悄退了出来,陈盘身份尴尬,更是不得不退。
洞外,半边残阳还在西边的山巅上做着最后的挣扎,闪烁着冷光的长庚星已经悄然挂上了天幕。远山近树,一切都被暮色笼进了一片紫褐色的光晕里,我靠着无恤的肩膀看着林间三三两两晚归的倦鸟,喃喃道:“红云儿,你可怪我?”
“怪你?那你可怪我?”无恤贴着我的额头,笑着问。
“怪你什么?”
“那我又要怪你什么?”
“怪我惹是生非、多生枝节。”
“你谋划的是大事,何错之有?卿父来日若知你如此费尽心力助他成事,定要好好嘉奖你一番。今日倒是我的计划里出了纰漏,害你担惊受怕了。”
“不是你的错……”
齐侯和鲁姬的哭声隐隐在耳边回响,那压抑的、痛苦的声音在这样的黄昏里生生勾起了我一腔愁绪。我靠着无恤的肩膀,闻着他身上血与汗交融的味道,一时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