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九章 金风玉露(第5/5页)

陈逆仰头望向辽远的星空,他静静地注视着,肃穆而慎重。

“三年前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的,就在心里告诉他们吧!我听不见,可他们听得见。”我拾起地上的宫灯转身步上了台阶。

陈逆仰着头,抓住了我的脚踝:“杜若,那些埋在艾陵的白骨呢?没有回来的十万齐兵,他们的魂灵……”

“在艾陵的土里埋着,跟他们的遗骸一起,埋在暗无天日的黄土里。”

“为什么?”陈逆转头。

“因为他们有恨,归不了天。”

“恨吴人?”

“不,恨陈氏。”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胡说!”陈逆一个挺身,捏住了我的肩膀。

“痛——你放开我!”我忍不住大呼出声。

“你的伤还没好?”陈逆大惊,立马松开了钳在我肩膀上的手。

“原本快好了,现在好不了了。”我揉搓着红肿未消的肩膀,恼怒道。

“对不起。你刚刚不该咒骂那些护国的将士。”

“我何曾咒骂他们?我说的是实话。”

“是吴国人杀了他们,他们保家卫国,何来怨恨以致无法归天?”

“保家卫国?他们死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死后便知道是陈恒的野心杀了他们。”看着眼前的陈逆,我突然很想击破他对陈氏的忠心、对陈恒毫无保留的服从和牺牲。

“你?!”陈逆眸中怒火骤盛,他瞪着我,我抬头回视他。最后,他移开了眼睛恨恨地转过了头:“你走吧,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怎么?你怕我说出真相?”

“你说的不是真相!”

“三年前,齐国出兵鲁国,齐是强国,鲁是弱国,要打便打,要和便和,可陈恒为什么让十万大军停驻在鲁国边境等着吴国人来攻?”

“因为战机未到。”

“不,那是因为当时虽然陈恒是齐相,但齐国却不是你们陈氏的天下,齐国大权握在高氏、国氏两家手里。‘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这是儒门子贡对陈恒说的话。陈恒听了,也信了。为了在国内夺权,他让国书做了主将,让高无丕做了上军大夫,让十万齐兵做了他争权夺利的陪葬。艾陵之战,主将国书死了,追随他的公孙夏、东郭书、闾丘明都死了,挡在陈氏夺权路上的人全都死在了艾陵。这是你们陈氏一族的胜利,值得骄傲的胜利,有什么怕人说的?!”

陈逆愣住了,面对我暴风骤雨般的责问,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攥紧了拳头,涨红了脸,额上几道青筋暴现。

“陈氏的人为了八世之后登顶齐国的预言已经努力了几代人。在临淄城的死牢里,你也已经决定为家族的安危牺牲自己的性命。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还心疼那些死去的士兵做什么?走到最高点的人,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的。堆在艾陵的十万具白骨就是陈氏的垫脚石,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事实!绮兰阁里的六个女孩是谁毒死的,你们把我抓进宫来,做的又是什么勾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以后,以后的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陈氏脚下,你们会踩着他们的白骨越爬越高,这不就是你们希望的吗?权力斗争之中,人命永远是其次,胜负才是最重要的,这个道理难道你的好兄弟陈盘没告诉你?”末了,我看了一眼盛怒的陈逆,讥讽道,“你气恼什么?你现在的样子,真真可笑得很。”

“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就回去吧!”陈逆怒气全散,低下头默默地背过身子。

“你?!”我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对着一团空气出了一记重拳,自己险些摔倒,对方却全无反应,“眼瞎心盲!不同你说了!”我拂袖大步离去。

“杜若——”背后,陈逆轻唤了一声。

“我叫阿拾,我不是杜若。”我停下脚步,回头冷声喝道。

朝露台上,月华倾泻,陈逆站在一片银芒之中,只可见一个高大寂寥的身影。“阿拾,等你离开临淄城,路过艾陵时,替那些白骨引引路吧!”隔着十步台阶,陈逆按剑朝我行了一礼,然后大踏步走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