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章 赵子无恤(第2/4页)

伯鲁苦笑一声,吐出口中止吐的杜若根,又换了一片:“我怕见到尸首,身为赵氏世子却见不得杀戮,卿父常以为耻。”

伯鲁性善,原是件好事,只可惜他生在赵氏,还偏偏是赵鞅的嫡长子。赵鞅其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他主政晋国的这十几年里,晋侯在他面前形同虚设。攻楚,伐卫,剿杀晋国二卿范氏、中行氏。士兵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他就在箭雨乱石之中击鼓以振士气。这样的盖世豪杰肯定不会喜欢伯鲁这样羸弱的继承人。身为赵家的嫡长子,旁人以为是天大的幸事,于伯鲁而言,却未必是好事。

“世子仁厚,必能使手下能士对世子忠心耿耿。像你卿父那样的人,世间能有几人?若是人人都像他这样东征西讨,这天下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小儿,若让卿父听到你这番话,要不就许你个女谋士做做,要不就直接拖出去砍了。”伯鲁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我脖子上轻轻砍了一刀。

我自嘲笑道:“刚才这话加上我这双古怪的眼睛,赵卿相无须细想,定会治我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将我拖出去砍掉。”

“你因为这双眼睛吃了不少苦头?”伯鲁见我这样说,便收了笑意,柔了神情。

“还好吧,只是世子当日在泾阳馆驿说的可是真的?晋文公的生母狐姬也是月下碧眸之人?”

“我自然不会骗你。即便是现在,戎人之中也偶有碧眸者。狐姬之母原就是外族人,狐姬眸色与常人不同倒也不足为奇。况且,你的眸色白日里看着也比旁人淡一些。日光太盛,烛火晕黄,许是只有月光的清冷才能显出它真正的颜色。天生万物自有其道理,这不是你我能想明白的。你若真想寻个究竟,不妨跟我回新绛去问问太史墨。他通达天地,兴许能为你解答一二。”

太史墨,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晋国太史?

我心念一动,连忙跪地谢过。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去晋国,自然要借赵氏之名见一见这位被世人称作晋国第一智者的人。

“起来吧!你愿意去,我才要谢你呢!一路上,还要麻烦你照料我这破烂身子。”伯鲁将我扶了起来。

“世子,晋国有很多异族人吗?我看谋士孟谈也不像中原人,高鼻深目的,倒像是北方来的人。”

“他母亲确是北方翟族之人,他面容肖母,所以旁人一望便知。”

“那他眉上的红印子,也是天生的吗?”我在路边的沟渠里拔了几株大叶草放在怀里,又挑了几根长茎坚韧的野草,坐在伯鲁身边编起草袋来。

“嗯,母胎里带出来的,刚出生时也就粟粒大小,后来长大了才看着显眼。怎么?小儿觉得他丑?”

“这倒不觉得,只怕他这长相也不讨他父亲喜欢。”

“卿父倒不是因为长相——小儿,你……你诓我的话!”伯鲁突然反应过来,羞恼不已,“明夷一直说你狡诈,我果然还是大意了。”

“就算世子不说,等到了晋国我自然也会知道,原来他‘张孟谈’才是真正的赵无恤。”

“这事红云儿自会找机会跟你讲明,如今被我说破,他定要恼了。”

“世子装作不知道就好。到晋国之前,他若告诉了我,我便视他为知己;若依旧隐瞒,那就只能做个泛泛之交了。”

“你是何时起的疑心?”伯鲁疑惑道。

“只要有心。马车、服饰、佩剑都可以隐瞒,但手下人的敬意和服从是瞒不住的。秦太子府遇见他时,虽然他坐在末席,但那‘赵无恤’与太子绱交谈之时,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他,不似询问,倒像是寻求肯定。后来,雍城外我为他饯行,整支车队都停在那里等他一人,兵卒脸上却毫无责难之色。这几天更是明显,我都要怀疑世子这帮侍卫是不是他给你训练出来的。”

“对,正是红云儿训练的。”伯鲁见我猜中了,忍不住拍手笑道。

“世子,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近身之人全是庶弟之兵,如果不是你太信任他,就是他赵无恤的身份过于低贱,威胁不到你的世子之位。”

“这世子之位他若想要,我即刻双手奉出。可惜他不要,非要扶着我这个废人。”

伯鲁轻叹,无奈之中还透着几分惋惜。在秦国,太子绱和公子利为了权力你争我夺,暗地里不知用了多少心计、死了多少人;眼前这对兄弟却不为权力所惑,推心置腹,着实让人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