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三章 忧心且伤(第4/6页)
“这是今年夏天我们在渭水里网到的多子鱼,我拿盐和郁金酒渍了,这会儿烤干了,鱼腹里的黄子最是香脆,配你的栗子饭刚刚好。还有,这桑子酒是我用你院中的桑果酿的,你也尝尝。”我跪坐在伍封身旁为他布菜,可他握着食箸的手却迟迟不动。
“多子鱼、栗子饭、桑子酒,这一餐可就是你往日说的‘子归,子归,云胡不归’?”伍封转过头,我一看到他哀伤的眼睛,自己的眼里立马浮上了一层水雾。
子归,子归,云胡不归?这前两个字是这一餐的名字,后一句却是我自己加的。
多年前,我与阿娘乞讨为生,总免不了要吃些馊烂发霉的饭食。每每我哭着不肯吃,阿娘就会一边喂我,一边笑着向我形容一些色香俱美的饭食。这些饭食在她嘴里都会有一个名字,酒渍烤干的多子鱼、新磨的栗子粉蒸黄粱饭,再配上微酸微甜的桑子酒,便唤作“子归”。我知道,她到死都在等着我的父亲,可他始终没有出现。如今,我心里的人也要离我远行了,他何时才能回到我身边?
我低头哭得伤心,眼泪簌簌地全都落入了身前的酒杯。
伍封仰头长叹一声,一把将我紧紧抱入怀中:“小儿,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安心离开?我答应你了,只要战事一消,我即刻就去百里府接你回来。”
“你不会食言?”我抬头泪汪汪地看着他。
“我何曾骗过你?”他紧蹙着双眉,沙哑出声。
“好,我信你。”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香囊递到伍封手中,哽咽道,“西塞天寒地冻,医潭说白芷有祛寒驱邪的功用。今年春天,我采了茜草染了两尺红罗一直留在屋里,前日里想起来就做了这个香囊,这次只能由它代我陪着你了。”
“墨色的木槿……”伍封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香囊上两朵并蒂的木槿,许久,长指一收,将它掖进了怀里,“小儿,这下你可安心了?”
“贵女,百里府的人又来催了。”胖丫在房门外嚷了一声。
“去吧,别让他们府上的人久等。”伍封讪讪地松开了环抱在我身上的手。
我起身对他行了一个大礼,磕头道:“阿拾拜别将军,祈愿将军早日归来!”
“去吧……”伍封垂眸捏起案上的红漆双耳杯,仰头将混了我眼泪的浊酒一饮而尽,然后,再不看我。
我低着头出了府门,胖丫搀扶着我一同坐上了百里氏的马车。
“贵女,你就别难过了,家主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在百里府最多住到明年开春。”胖丫挽着我的手,往我身边靠了靠,小声道,“贵女可是把那白芷香囊送出去了?家主是不是没看出来那墨色的木槿花其实是贵女用——”
“胖丫!”我神色一凛,沉声道,“待会儿到了百里府,你要管好自己的嘴。他们府上门庭大,规矩也多,你要是放肆说错了话,小心性命不保。”
“不会吧?如果说错话就要被杀掉,那百里府有多少仆役也不够用啊!”胖丫摸着自己的脖子道。
“你倒是嘴利。百里府不比将军府,该做的规矩都得做好,免得人家说我们将军不懂管教下人。”
“婢子知错,请贵女责罚!”胖丫跪在车里朝我行了一礼。
我轻叹了一声,拉起她道:“行了,现在还没到百里府,规矩等下了车再做吧。”
“谢贵女。”胖丫笑呵呵地抬起了身子。
车夫驾着马车远远地离开了将军府,车外传来街市上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我撩开车幔看了一会儿,心中的愁绪渐渐地也淡了,于是转头问胖丫道:“你今年几岁了?可是比我年长?”
胖丫一听,捂着嘴就笑了:“哎哟,贵女可真会逗人开心,奴婢今年都十七了,进府也快七年了。”
“七年?那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你?”
“奴婢刚进府的时候被分给了库房,头四年都在库房里守着呢!”
“库房就建在校场边上,难怪前两日看你和府里的侍卫们格外亲近。”
“自然亲近,那些猴崽子光屁股不穿衣服的样子我可全见过。”
“你全见过!”我想起那日他们聚在一起说的荤话,不禁愕然道,“你不是和他们都……”
胖丫见我脸红,咧开嘴大笑起来:“贵女想什么呢!那天我是刚进府,跟着家宰去库房领差,他们二十几个小兵非要赤条条地站在雪地里,把我吓得捂脸就跑了。哈哈,那时候年纪小,还怕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