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序章(第8/11页)
红衣童子薄薄的两片唇似饮了血般殷红,一张一合间吐出来的话,犹如一把薄刃的匕首一寸寸地刺进她的心口。那一夜,他没有剖开她的肚子,他挖走了阿藜胸口的一块肉。她的阿藜痛到满地打滚,她却只能被绑在墙角听着他一声声绝望的嘶吼。现在那红衣童子就站在马车外,他似乎在与什么人说着什么话,可她听不见,她脑子里只有嗡嗡的乱响和婴儿遥远凄厉的哭声。她慢慢地松开顶着少年脖子的匕首,转而将匕尖对准了自己越来越痛的肚子。她等不了他了,也许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她与命运挣扎了太久,是时候放弃了……
赵伯鲁不明白为什么只一瞬间这个女人的神情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他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把匕尖对准自己的孩子,可就在他什么也没想明白的时候,他已经扑了上去抓住了这个女人握着匕首的手。而与此同时,巫衣高冠的史墨掀开车幔走了进来。重帷之外,智瑶用自己的马鞭顶住了赵无恤的鼻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车里车外竟没有一点声音。
史墨认识这个狼狈的女人。那年她十五岁,他是她婚礼的巫祝,他答应她的父亲要保她一世平安。但当年的誓言早已被他亲手毁去,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以为她早已死在去年的那场大雪里。
“智瑶。”史墨看着车内颤抖如风中枯叶的女人漠然开口道。
赵伯鲁大惊,他一手抓着这个女人的手,一手紧紧地攥住了车幔打开的那道缝。
“太史,这车可合心意?”智瑶的声音隔着一层帷幔响起。
史墨撩衣端坐,合目道:“去替我转告你家阿爷,就说他这份礼我很喜欢,蔡墨改日必登门致谢。无恤,驾车吧!”
“唯!”车外二人齐声应下。
“哼,就知道你没这个命坐我驾的车!”智瑶瞪了一眼赵无恤,拂袖而去。赵无恤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鞭子轻巧地跳上马车。冷风中,马儿撒开四蹄朝茫茫黑夜里奔去。
“喂,你是智府的逃奴吧?要是刚才被智瑶发现,他不会真的剥了你的皮吧?”赵伯鲁想起那些关于智氏的传言便觉得有些恶心,这个惊魂未定的女人看起来是真的吓坏了,这么冷的天,居然满头大汗。
“谢贵人相救。”女人嘴里同赵伯鲁道谢,眼睛却一直盯着假寐的史墨。她想知道史墨究竟有没有认出她,如果他认出了她,那么他会把她交给谁,赵鞅还是晋侯?如果他没有认出她,那她能不能……
“无恤,我们出城。”一脸平静的史墨仿佛听见了这个女人心里的话。
“太史,这么晚了我们出城做什么呀?”赵伯鲁好奇道。
“今夜天象有异,我要赶去城外观星台,晚些时候再让人送你和无恤回府。”
“我不妨事的。卿父一向不太理会我,今夜就算我宿在太史府,他也未必知道。只是这逃奴……要不,明天我带她回府?”
“不行!”史墨面色一冷,蓦地睁开眼睛。
为什么不行?赵伯鲁被史墨吼得有些发愣,但他很快就发现这马车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一个逃奴上了晋太史的车居然不告罪,不行礼;太史虽没搭理她,却也由着她这样无礼。这个女人许是吓忘了,可太史呢?人不能带回赵府去,难道还能留在太史府不成?这太史府里非觋即巫,太史要一个怀孕的女人做什么?赵伯鲁的心里塞满了疑问,可当着史墨的面,却又不敢问。于是,他只得闭上眼睛,学着史墨假寐。
夜深霜重,通往观星台的黄泥道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为免马蹄打滑,赵无恤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浍水河畔广袤的原野上寂静无声,只有低洼处的薄冰在车轮的碾压下发出一声声脆响。茫茫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四人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各自未知的命运。
“啊——”女人终于熬不住了。她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印,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已悉数被汗水打湿,大片大片地沾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