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序章(第5/11页)
盗跖把断发放在男孩身边,然后抱起女人往密道里飞奔而去。
他知道这个男孩撑不过三天,他会疯,然后死去。
怀里的女人没有回头,没有出声,可盗跖却在黑暗中听见了摧人心肝的痛哭。
为了一个孩子,舍下另一个,她生不如死。
出了密室,过了内院,望见了高墙。在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盗跖停下了脚步。出暗道时一处隐蔽的机关割伤了他的大腿,智府高墙顶上布有木锥,他抱着她翻不出去,所以只能另寻出口。
智府的西墙角上有一扇矮小的偏门,两个守门的人正蜷缩着身子躲在门边烤火。他们搓着手抱怨着不给穷人活路的严冬,可抱怨还来不及说完,脖子就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双手扭断了。
女人看着他们像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她抱着越来越硬、越来越痛的肚子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我的马拴在别处了,离这儿有点路,你待会儿别走开,我很快就会回来。”盗跖把女人带出智府,塞进路旁的一个树洞。他很想抱着她一起走,但他受伤的右腿已经开始发麻,他必须快点找回他的马,带她离开这里。
“你身上可还有防身的利器?”女人痛得有些发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盗跖以为她害怕,便从怀里掏出一柄两寸长的短匕递到她手上:“如果我没猜错,智跞真正要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我还没回来,你可以用它威胁他们等我回来救你。记住你自己的话,活着才有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嗯。”女人低下头抱紧匕首,盗跖的眼神落在她齐耳的短发上,一阵风过,发丝飞舞。他转身离去。他不知道,有时候一个转身便是永远,欣喜的重逢,才是真的缘尽。
三
正卿之位,四卿轮替,人死权移。
没有人知道,那间深埋地底的密室原是一个家族最后的垂死挣扎。
在地底黄泉的上方,穿过看不清的连绵的台榭楼阁,只见一片闪动的瑰丽灯火。琴声、鼓声、钟声、人声混杂处,热闹了一整夜的智府宴席即将结束。
大病初愈的宗主智跞席间突感不适匆匆离去,只留下世子智申在门边送客。
清醒的、醉酒的、疲倦的、意犹未尽的,离了席的众大夫这厢与智申草草作别,那厢一双眼睛一颗心早已飞出了门外,只求着门外台阶上的那人能走得慢一些,好让自己赶上去问一声好、道一声别。
晋国正卿智跞自上月城外冬祭之后一直恶疾缠身,外间有巫医断言他熬不过今岁岁末。今日,他突然在府内大摆筵席,众人皆以为他已无恙。没想到,铜鼎里沸腾了一整晚的大菜还未上桌,他就已经面色发白,四肢抽搐,被人搀扶着仓促离席。嗅觉敏锐的大夫们立马意识到,晋国的朝堂很快就要变天了。
智跞一死,执掌晋国朝政的就是赵氏宗主赵鞅。
去年夏天,赵鞅一门还是范氏、中行氏刀俎上的鱼肉,被一句“始祸者死”逼得举家彻夜逃离都城,困守晋阳。事发不过一年,被逼入死地的赵氏不仅联合三卿把死敌范氏、中行氏赶出了晋国,宗主赵鞅还亲率大军围困朝歌,意欲将两族之人赶尽杀绝。一招绝地反击,快、辣、狠、准。
赵鞅落难时,人人以为赵氏即将灭族,为了巴结如日中天的范氏、中行氏,多少都趁乱踩过他几脚,这会儿见他即将得势,心里难免发怵。但怕归怕,摆明立场要趁早,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这会儿智府堂前的台阶上,心急的大夫们拎着衣摆,你追我赶犹如滚珠一般朝前方的赵鞅拥去,丝毫不顾忌背后智氏世子智申一张煞白难堪的脸。
“一群忘恩负义、目光短浅的小人!我阿爷如果能活百岁,他赵鞅就只能做一辈子的上军佐!到那时,看你们还敢这样羞辱我智氏!”大堂的东南角,智跞的嫡孙智瑶气得小脸通红,他看着门口泉水般涌出去的大夫们,放在黑漆长案上的两只小手几乎要抠出十指木屑来。
“谁喊我卿父的名字?”在离智瑶不远处,一个身穿靛蓝色深衣的少年从睡梦中惊醒,他嘟囔着抬起头,肘边一只盛着四酎的红漆双耳杯被他不小心打翻在案,清澈辛辣的酒液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