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凤翔之诺(第5/8页)

我缓缓摇头。

圈在身上的手臂逐渐用力,我忍不住颤抖,挣扎着想要离开他。即便不要我陪,你也不必下国书嫁我于晋穆,如此这般,至我何地,至你何心,至他何颜?

“记得等我……”他软下声,似嘱咐,似乞求。

我神思微摇,正待问清他嫁娶之事时,他却又陡然不见。

满目仍是迷离,浑浑噩噩,不知所在。

飘行不定,踟躇徘徊,许久,当我悲伤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仿佛就要这般耗费而尽时,指尖却一暖,有人在雾瘴间找到了我,握住我的手,一言不发地带着我渐渐脱离那层我跃不出的浓雾。

“去哪儿?”我痴痴地问。

他不答,指下用力,嘴里低低道:“夷光。”

就是这样的呼唤,一声长,一声短,一声不舍,一声难忘,好似带着穿破灵魂之隔直直唤入我脑海的魔力,就像当初楚丘之死后那般,那不断呼唤我、深沉微哑的嗓音中,有痛相随,有苦与共。

睁开眼,入目光线昏暗飘摇,窗外漆黑一片,雨声淅淅沥沥轻响不断,凉凉的水气绕得竹舍愈发清冷。手被人握得紧紧,我侧眸,瞧见身旁斜靠竹榻那人疲倦不堪的容颜。

鼻息悠长,仿佛已然入睡。

往昔俊美温润的面庞已然失去那飞扬得意的神采,脸色隐隐发白,瘦削下去的双颊在晕黄的灯光下浅浅勾勒出一个愈发孤峭刚毅的弧度,长发凌乱披散在肩,黑色的长袍衣襟微微敞开,模样看上去既狼狈又困苦。

我看着他,久久移不开目光。

他是何苦?非得要我欠他情义深重得不堪背负,非得要我到了面对他已然到了心乱如麻、纠缠不清的地步,他才能满意?

我闭上眼眸,轻轻叹息。

腹间依旧隐隐作痛,牵动着我的心也阵阵绞割般地疼。此刻我不去按脉也知,我那孩子,他定是狠心不要我离开了。

有我这般的娘亲,有无颜那般的父亲,出生在这个乱世,是他不幸,是我不幸,也是无颜的不幸。

可惜孩子的父亲未曾闻喜,更可恨他无法得知丧失之痛。但,只要我一人承担,或许也好。他有他要担当的,那些比丧子之痛或者更深更重。

说无颜舍得,我何尝又不是?

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抚上小腹,一遍遍,一遍遍,动作轻柔得仿佛我的孩子还在那里,慢慢地成长着……

泪水自眼角无声滴落,我闭紧了眼眸,虽是最难处最难受的境地,我却残忍得不愿让自己再软弱一分一毫。

越软弱,越易受伤。道路坎坷,扶持者唯有我自己,我只能选择愈挫愈勇、愈伤愈笑。

我虽憎伯缭为人,却也知他这话是在真正地提点我。

智人一语,谶言千机。

挥袖拂开沉睡散轻轻抚过晋穆的面庞,扶着沉睡过去的他躺上竹榻,我费力地起身,双脚落地的刹那身子虚弱得直叫我摇摇欲倒。

伸手扶住竹椅,待平稳了呼吸,我提气运转周身,自怀中取出恢复体力的药丸吞下后,方踱步去一旁拿丝帕湿水覆上面庞。

冰凉的水意渗透肌肤,激我的神思顿时清明。

我回头瞧了瞧睡着的晋穆,想想,还是自长袖里取出一方干净的丝绢湿过水,而后走去榻旁缓缓擦上他落魄疲惫的脸。

容颜年轻俊朗,紧蹙眉宇间的烦恼忧愁却早不是我们这般年纪可以承受得起的。

乱世下,王族中,任谁都是这般。

想起他说过前段日子被他父王囚在府中,我心中一恻,忍不住伸指欲去揉平他眉间的褶皱。

指尖刚触及他的肌肤时,睡梦中的人却轻轻一动,手指伸来握住我的手腕,呓语模糊:“夷光……”

我闻言愣了愣,手要缩回时,他却拉住不放,剑眉一时拧得更紧,薄唇轻抿仿佛已有怒气和急意。

我叹口气,只得倚在一旁,任他握着自己的手,静静地不再动弹。

房里,烛光哧然一裂,爆出一个绚烂的火花。

我凝眸看着窗外瘦竹浓浓压上白纱的厚重阴影,想起远在金城那个爱竹爱酒爱美色的风流公子,一时黯然。

今夜,不知他过得如何?

半日过去,晋穆已然睡熟。我小心地挣脱开他的手,替他拉好敞开的衣襟,刚盖上薄被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