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沙浅流(第4/21页)

锦书闷声不吭,忍了半天到底绷不住了,回过头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吧,等回头走漏了风声,叫老佛爷再治我的罪。挨板子,杀头,死无全尸,这样你就快活了。”

太子张口结舌,很有些委屈。他只是想多和她亲近,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什么好都没落着,还招人埋怨。心里不受用了半天,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忍不住捂住嘴大咳,一时惊天动地翻江倒海,咳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锦书大骇,忙下床扶他,又是拍背又是顺气,折腾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这是怎么了?”她心有余悸,忽想起来,他原先就有不足之症。帝后生他时不过十四五岁,没长全的孩子哪能生孩子,所以太子小时候常犯咳嗽。当时大邺宫里的太医替他诊治过,说他心脉弱,恐怕活不过十八岁。皇帝是通医理的,倒不急,只是命他勤练布库强身健体。她见到他时他晒得黑乎乎的,看上去也挺结实,本以为总有些起色了,谁知竟还犯病。

太子嘴唇煞白,无奈地扯出个笑容来,“我可没讹你,是真病。”

锦书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还在吃药吗?”

“要是不发作就不吃了,大男人弄得跟药罐子似的,想想都寒碜。”太子喘了两口,伸手倒了杯水喝,“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没法根治。”

锦书心里也不是滋味,讪讪地问:“是不是我气着你了,你才犯病的?”

太子一本正经地应道:“可不,我好久没这么窝囊过了,上赶着来瞧你,你还轰我!”眼看着她脸越来越红,终是憋不住,低声轻轻笑起来,“我和你闹着玩儿呢,你可别当真。我没什么,倒是你,穿得这么单薄,要是再冻着就要作下病根了,快上炕躺着。”

锦书后怕地望着他,问:“真没事吗?”

太子抬起头,见那殷殷目光皎洁流转,一时失神怔怔和她对视,心在腔子里跳作了一团。

锦书有些恍惚,只听太子道:“锦书,我就想对你好。我知道这深宫之中荆棘重重,身后事我管不上,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照顾你一天。你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行不行?”

这话说得有诚意,锦书细咂了咂,五味杂陈。脑子发懵,茫然点了点头。太子大为欢喜,“真好!三月要选秀女,怕是要替我选妃。我去和额涅说,我这身子恐不是个长寿的,还是等弱冠再说,免得害了人家女孩儿。有了这四五年时间,我在朝政上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到时候建了府,再想办法把你接出去。我活着自然对你好,倘或我没福气……也会替你安排个好归宿的。”

锦书措手不及愈发呆愣,思忖再三才幡然悔悟,她刚刚一点头点出了大问题。太子那句“对你好”似乎包含了别的含义,她这么糊里糊涂一应,太子是个憨直的性子,肯定会当真。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交集,嘘寒问暖,万般不舍……她不禁打个寒战,汗涔涔地惊呆了。

太子暗琢磨,姑娘家听了男人说这话,不是该娇羞不已的吗?为什么她一点都不高兴,反倒心事重重的样子?难不成是后悔了?太子明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想问又怕她一口回绝,战战兢兢地弯下腰看她,搜肠刮肚地找些话来说:“锦书……我也不求什么,只盼你明白我的心思。其实要是没有后头这些事,我八成会求皇父把你指给我,没想到眼下成了这样……你别担心我拿身份逼你,你只要拿我当朋友,不和我疏远就足够了。”

锦书低头不应,半晌方道:“我无德无能,哪里配受太子爷的厚爱!不怕你恼,说句实在话,我就算是再没心肝,也忘不了父母兄弟是怎么死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请回吧!”

太子站起来,似乎很失望,皱着眉说:“我知道你恨,可就是再恨也别说出来,别捅我心窝子。”

锦书虽是好脾气的人,一听这话火气也直往上拱。你老子带兵抢了我父亲的天下,杀光了我的亲人,我说两句还捅上你心窝子了?你不是叫我拿你当朋友吗?发个牢骚你怎么不乐意了?漠然看他一眼,本来挺不痛快,发现他脸色惨白人发蔫,又有点于心不忍。颠来倒去考虑良久,心想自己大概把话说重了。瞧他霜打的茄子似的,别又气出个好歹来。自己和他搅和了大半个时辰,吃了药,身上松快了,隐约还出了些汗。原想怎么也该睡上一觉,可他这么杵着,说些不着调的话,赶又赶不走,白糟蹋了太皇太后准的半天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