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月独照清魂(第7/14页)
夭绍低声叹了口气:“我也料到了……那时我答应韩瑞,私心只想让你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郗彦咀嚼这四个字,忽而一笑,看了眼长案上的佛祖,“你原来就是为此,才跪在佛前为我赎罪?”
“不是赎罪。”夭绍摇摇头,“世上很多事情,对错难分,不得已而为之,已是万分无奈,更莫谈罪与恶的惩处。”她抚摸手腕上的佛珠,颇为落寞地道,“我只想求个心安理得,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她脸上有难以磨灭的伤愁,郗彦心弦微震,望着她眸眼深处的挣扎和茫然,生平第一次,竟为逝去九年的阴冷无情、弥天杀戮蔓生悔意。他苦笑,走到如今,又岂能后退,只能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微笑道:“如此,只能辛苦你了。”
夭绍抿起红唇,笑了一笑,道:“不辛苦。”看了他一会,她起身离案,“我随身带了药,现在就去熬,你喝了药再休息。”
“且慢,”郗彦道,“我还有一事问你。”
夭绍心如明镜,问道:“事关师父?”
郗彦颔首,缓缓道:“北朝大乱,鲜卑铁骑正和乌桓人争战中原,塞外诸部蠢蠢欲动,北柔然断难独善其外。沈少孤为何能如此清闲,千里迢迢地南下江左?”
“自是来者不善,图谋不轨。”夭绍笑了笑道,“师父此行专为找你,说有事相商。不过傍晚他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却匆匆离开了。”
郗彦皱眉:“未有留言?”
“他只说若无意外,一个月后与你我邺都再见。”夭绍见郗彦面露疑色,不由道,“我也奇怪呢,一个月后我们能回邺都吗?他又去邺都做什么?”
郗彦想了一刻,才笑道:“若无意外,一月后你我已在邺都。”
此后郗彦宁神打坐,夭绍在案边燃了艾香驱蚊,掩上门,便去后园熬药。半个时辰后端了碗回来,人刚至湖畔,便听小屋内有人笑声放纵,正戏谑道:“我在城外军营偶遇义桓兄,听说你马不停蹄进城会佳人,我还以为是在殷桓侯府的雕梁画栋间情意绵绵,却不料是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废墟。阿彦啊阿彦,你果非常人!”
这声音放荡不羁得厉害,实在是熟悉过甚,夭绍大喜,忙施展轻功掠入室内,放下药碗,朝侧案后的白衣男子走去,笑道:“伊哥哥!”
紫衣飘洒而至,惊如闪电,下一瞬间却幻化为眼前的清丽笑靥。沈伊迅速反应过来,也是欢喜无限道:“小夭!”起身便朝夭绍扑过去,欲熊抱一番,不料那女子脚步微移,灵活闪开身,任他朝门框撞去。
额角离门框寸毫之际,沈伊生生收脚,转身瞪着那灯火下笑意嫣然的少女,佯作愠怒:“我千辛万苦地赶来,你就这样戏弄我?”
夭绍还未言语,与沈伊同来、此刻正站在郗彦身边的偃真冷冷提醒道:“沈公子,非礼勿为。”
“非礼?”沈伊正色板起脸,“我与小夭的交情比你家少主与她还要深厚。他若从此不碰夭绍,我便也不碰。”
夭绍面色顿时一寒,轻斥道:“伊哥哥胡说什么呢!”
“你……”偃真则指着沈伊,手指发颤。他断未想到,此人背负着“盛德日新”的名声,德行竟如此不堪。人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也是所向无敌了。
独郗彦镇定无比,一面看着沈伊带来的圣谕,一面头也不抬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你今后离她三丈,不可妄近一步。”
沈伊闻言愣住,夭绍面庞微红,却忍不住悄然一笑。偃真低头看着自家少主,眼中满满地都是宽慰——终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沈伊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缓过来,自叹弗如,朝郗彦揖手:“你厉害!难怪人人都说是独步江左,横行无忌了。”他转身,却望着夭绍微笑,柔声道,丫头,这小子如今改头换面了,也不枉你这一年随他到处奔波,憔悴了这么多。”
夭绍既欢喜又羞赧,无言接他的话,只得转开话锋道:“你好歹也是朝中大臣了,举止还这般毛毛躁躁的,怕是不好。”
沈伊道:“连你也来教训我?”虽是质问,却也不生气,正了正衣襟,道貌岸然状在案后落座。
夭绍微笑,这才给他送过茶去,说道:“朝中常有臣子携旨来军中,想不到这次是你来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