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月独照清魂(第4/14页)
韩瑞端详殷夫人的神色,轻声道:“苏将军既是得了粮草,夫人为何还看起来心事重重?”
殷夫人愁容满面,苦笑道:“粮草虽得,城池却失,此时此刻,只怕北府兵已夺下洞庭,倾军西进了,江陵城如今几乎是孤城一座,我如何能够不忧?”
韩瑞道:“江陵城南尚有房城,城北也有景城,二城为佐,怎是孤城?且前几日夫人已备退路,将江陵城中粮草辎重俱运至景城,倘房城不幸失守,北府兵围攻江陵,景城有粮可救。”
殷夫人摇头道:“房城与江陵互为犄角,断不可失。只是如今东阳侯谢粲已引精兵攻至房城下,若不尽快将他逼退,待北府兵大军自洞庭沿江北上,两军合围时,我们就无任何优势,徒守空城了。”
“如此说来,夫人要引兵救援房城?”
殷夫人沉默,良久才道:“救援是必行之策,只是我心中另有二事未定。一者,我若出城,谁来守城?二者,房城袁禁虽说对贺阳侯向来忠心,但与陆宁也是私交深厚,如今陆宁已降,且有密信传与他,袁禁心志是否丝毫未变,我却不能确定。”
韩瑞想了想,轻声道:“第一件事,韩瑞身负重罪,不敢擅自请缨。至于第二件事,韩瑞或可前去房城,为夫人一探确实军情。”
殷夫人面容欣慰,微笑道:“你素有急智,心思缜密,有你前去,我自当放心。”
韩瑞一笑不言,将炉中煎好的药仔细倒入碗中,以薄纱覆盖,回阁中再望了一眼殷湘,便穿了斗篷,带上斗笠,疾步而去了。
“母亲……”听那脚步声远去,殷湘缓缓睁开眼,看了眼窗外风雨,再望向廊檐下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你何苦要这样试探他?但若袁禁有一丝反心,他便必死无疑。”
殷夫人目光深远,淡淡道:“袁禁不会反。”
“那你……”
“傻孩子,你竟还不明白?”殷夫人柔声叹息,“我领兵出城时,这府中断不能有任何心机叵测之人。”她看了一眼殷湘,怜悯,而又不忍,“就算那个人,是你的丈夫。”
殷湘面容微白,眼睫轻轻一颤,默然无声。
奔走一趟,韩瑞自房城返回江陵时,已近日暮。归时但见城门前衣甲泱泱,旗帜飞扬,将士齐整待发。殷夫人驰马自城中而出,英气飒爽,眉目含霜,身着的绯红铠甲是这阴沉雨天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韩瑞下马至殷夫人面前,垂手一礼。殷夫人静望他的面容,笑道:“瑞儿,探察如何?”
“房城防守甚坚,袁将军清晨已与北府兵交过手,以利箭飞石将敌逼退十里,北府兵暂已停攻。”韩瑞低着头,声音缓和清晰,“我进城看过,袁将军身先士卒、部署严密,绝无任何反意。”
殷夫人满意颔首:“袁禁果不负侯爷一片诚待之心。”
韩瑞自袖中取出一卷书函,递给殷夫人:“这是袁禁让我转交夫人的信。”
殷夫人取过信函,见密封完好,方打开浏览。袁禁在信中道,今夜子时,他将趁黑引精兵出城,由山间密道而出,自背后奇袭北府兵,与殷夫人相约举火为号,双面夹攻,内外相应。殷夫人阅罢,深思片刻,微笑道:“倒是条好计策。瑞儿,你若愿戴罪立功,便随我身侧夜战东阳侯,如何?”
“夫人有命,韩瑞自当随往。”韩瑞淡然应命,跃身上马,不经意回首瞥过城墙。他一眸已眇,视线受限,却仍可见飘动城墙一侧的紫色衣袂,清澈明媚,隐隐映亮了那方天色。
暮钟敲响之后,江陵城横穿南北的长街一派寂寥,凄雨恻恻,阴影浮动,愈衬出夜色的漆黑深远。街道尽头,树荫沉沉,笼罩着一片残垣破壁,夜风吹过处,几只燕鸟惊飞于破碎瓦檐下。
说不清过了多久,夜深人静,此处草木却潇潇而动,一条人影自萧条败落的池馆中飘飞而出,风雨中渺然成烟,直奔城南方向。
人影于南城门下停驻,站在城墙下的一刻,恰闻远处隐隐传来的鼓号杀伐声,纵是雨夜,那边火光仍盛,彤然遮天的烈烈红晕,便是连数十里之外的此处,也被照出几分光亮来。
空气中有异样浓重的血腥气,雨水飘落不住,却也丝毫冲散不了这气味的刺鼻。那条人影怔愣片刻,慢慢自城墙下的阴翳中踱出来,借着远处的火光,正望见脚下尸骸满地、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