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月独照清魂(第13/14页)

副官小心翼翼道:“郗元帅,已然止战了。”

郗彦声色不动,长剑仍抵在祖偃颚下,说道:“我若令你此刻退兵回西蜀,永不再犯东朝,你答应不答应?”

祖偃咬着牙道:“答应。”

“我能相信你吗?”郗彦目光如冰,唇角却轻轻勾起,“你与我东朝曾数度盟约,却又三番两次地背弃不顾。如今更在危急之下权宜应承此诺,怕更是信不得。”

祖偃捉摸不透他的喜怒,无奈道:“那元帅待要如何?”

郗彦慢慢道:“你既来了东朝,便是我们的客人。既有意与我朝再订盟约,也不妨再表现出点诚意,走一趟邺都如何?”

祖偃面色一下涨成通红:“放肆!你是要囚我为质子?”

“也可以这么解释。”郗彦无波无澜道,瞧见谢粲已领军赶来,嘱咐道,“连夜差人将三皇子送入邺都,重兵守护,路上好好照看着。”

谢粲应命,挥手让人将祖偃“请”走,又瞥着跌坐在地的夏侯雍,问道:“此人如何处置?”

“这是你的小朋友,”郗彦收剑入鞘,微微一笑,“随你处置。”

“谢元帅!”谢粲大喜。

郗彦驰马至风云骑前,却不见钟晔踪影,正要询问,已有将领上前禀道:“钟将军率五百将士往西南追殷桓去了。”

郗彦闻言皱眉,命谢粲留驻原地,自己调转马辔,孤身朝西南赶去。

(六)

越过一座高原,月光下铺陈出一片浩瀚的芦苇浅滩。沿浅滩南下,扑面的水汽中有血腥味愈渐浓烈。芦苇丛的尽头,几束未灭的篝火静静燃着一地狼藉,浅滩之上,利器散落,密密麻麻的都是死人的尸首。几匹坐骑受伤横卧地上,自鼻中隐隐透出哀鸣。

触目所望不见一个活人,郗彦面色一凝,正待快马赶过去,马蹄却被脚下蔓草所绊。那战马就这样止步不行,只面朝西面,低低长嘶。

郗彦怔了怔,想起这马素日便是钟晔和偃真照顾,心中猛地一跳,忽生不祥之感。他朝西面望去,但见一浑身浴血的人面朝东南、双膝跪地,将长剑插在身前的土中,又以剑柄支在胸前,将身子挺得笔直,宛若石塑一般。

那人衣甲破损,全身上下七八处血洞,殷红的液体至此刻还在流淌,纠缠着一地草根,汩汩汇入不远处的河水。他的面庞沾着污血,已然看不清原来的面目。然而那颚下的三寸长髯、支在胸口的三尺长剑却是再熟悉不过。郗彦眼前微微一黑,僵坐马背片刻,才飞身掠去那人身旁。

近在咫尺,方敢认定此人就是钟晔。

郗彦跪在地上,不顾钟晔的气息还有没有,冰冷发颤的手指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摸出那一缕微弱的脉搏,运功将内力源源不断打入他的经脉。

“少主……”叹息淡缈不可寻,似自远方而来。风吹动散落的发丝抚过眼帘,钟晔动了动,紧抿的唇轻轻张启,黯黑色的血液从嘴中溢出,气若游丝,缓缓挪动着左臂:“少主……殷桓首级在此……”

郗彦移目望去,方见他手中紧握着的、残秽不堪的头颅。殷桓双目圆瞪,紧缩的瞳孔中怒哀皆存,昔日的兄弟这一日终于对阵沙场,你死我活,毫不留情,心中的滋味该是如何,郗彦想不到。只是心心念念九年的大仇一朝得报,他看着殷桓死不瞑目的头颅,却忽然感触皆无,整个身躯都似空乏下来,心中更是空洞,神思皆惘,不知将去之路。

“本该是由少主手刃此贼的,不过事出突然,我逾越了,少主勿怪……”钟晔努力再三,终于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看着月光下面色惨白、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唇边露出笑容,“大仇得报,少主……从此之后该是主公了。郗氏复兴在望,可惜钟某却不能再陪着主公继续走下去了……”

郗彦紧抿双唇,眼神冷冽无尘,紧紧盯着钟晔,仍是不语。

“主公不必为我伤心……钟晔,身为郗氏家将,能轰轰烈烈在战场上流尽此生的血液,是死得其所……”钟晔断断续续地道。他清晰感受着血液在身体内奔流得越来越慢,筋骨也在渐渐僵冷,虽然有郗彦不断打入的内力,他的魂魄却仍在尖叫着远离尘世。

他瞳中早已没有光泽,只是水雾凝结,被月光及篝火映照,浮飘出虚幻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