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命难参(第5/6页)

“军中若无要事的话,今夜歇于此处吧。”夭绍声音轻轻道。

郗彦看着她,夭绍脸色虽红,目中却清澈无瑕,言道:“你回军中定又是与诸将商事,看来往谍报,一夜不睡。我也不是妨碍你做事,只不过你身上寒毒才压住,理当比往日多做休息的,何况长久劳累,精神疲倦也无好计策可想。”说到这,她低下头,柔声道,“你睡在此处吧,我……我先不休息了,你若不嫌我刺绣笨拙难看,我便直接将那朵蔷薇绣在战袍上,你明日带回去。”

郗彦望了她一会,点点头:“也好。”

未想他竟轻易应下,夭绍微有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

郗彦揉了揉额,笑道:“我今夜确是累了。”朝软榻走去,褪了外袍,于榻上躺下。

夭绍怔怔看着他,直待听闻他气息渐转悠长轻微,方回过神来,抿唇笑了笑,低头摆弄针线。

(三)

郗彦醒来时,天还未亮,雨也未止,只是室中静得异样。他转顾案边,却不见那人的身影,微微一怔,下榻穿了衣袍。那件黑绫战袍仍在案上,只几片紫色花叶,蔷薇尚未成形。他伸手抚摸花叶处,不料指尖所触,却是一片湿润,心中一动,忙走出室外。

廊下一人独立,身影孤单,倚在栏杆旁,静静望着檐外风雨。

“夭绍?”他慢步至她身侧。借着廊下风灯,正见她眼眸微红,眼角泪泽仍在。他抬手拭去她颊上的泪痕,低声道:“怎么了?”

夭绍眼神有些空茫,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思绪却仍在远处。她将捏在手中的丝绡递给他,声音轻微:“尚的信,方才有飞鹰送来的。”

郗彦接过丝绡,于风灯下看罢,低低叹息了一声:“晋阳,子野……”他的神情并无意外与伤感,只是些许怜悯、怅然,更多的,却是极度清醒下的无奈。

夭绍轻声道:“鲜卑逆反,这次遭受劫难的却是慕容一族……想来虔伯父是心中最清楚的人,所以才会在事前将子野遣去冀州,所以才会在最后的关头能和云伯母逃脱北上。只是晋阳那样骄傲的性子,怎么会舍得抛弃她的母后兄长,背叛司马皇室呢……”

她心中伤感无限,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既留下不走,北帝为何还容不下她?”

郗彦淡淡道:“因为她怀了子野的孩子,那是慕容氏的孽胎。”

听他以这般平静无温的话语道来,夭绍容色发白,愠怒道:“孩子还未出世,那么无辜,有什么错?”

“他有什么错?”郗彦眉目冰冷,惨淡一笑,“他只错在姓为慕容。”他感同身受,九年前腥风血雨一霎遮蔽眼眸,瞳仁间有寒锋闪过,顷刻便涌出冰雪极地的苍凉孤寂。他低头,运力将丝绡于掌中化为碎末,任风吹散雨中。

夭绍也知方才迁怒甚过,心中虽难受,却又无力再去抚慰,只轻轻靠上他的肩头,抱住他,泪水止不住地渗入他的衣襟,风吹过,渐成湿凉一片。

“别哭了,”他语气柔和下来,双臂拥着她,低声道,“也别再胡思乱想了,事已至此,所有人都无路可退。去睡会吧。”

夭绍止住抽泣,轻言道:“子野在冀北失了行踪,虔伯父他们都很着急,让你通知各地云阁帮忙找寻。”

郗彦道:“我知道,这就传书各地云阁。”携她入室,让她在榻上躺好,拉了锦被盖在她身上,将走时,手却被她拉住。

“放心,我不走。”他在榻边坐下。

夭绍这才闭上眼眸,面色很是疲倦,静默了一会,又幽然开口:“阿彦,为什么每次政变争伐,我们,还有我们身边的人,都要在这些混乱的漩涡中遍受折磨?为什么命运的喜乐从来与我们无关,悲与哀倒与我们如影相随?”耳边不闻他的答话,只是握住自己的手,微微紧了紧。

夭绍唇弧轻弯,轻道:“也是因为我们的姓氏吗?出身世家,封侯袭爵,因受万民的景仰供奉,就必须心惊胆战承受天下之责?只是如此的话,为什么世上的每次战乱也都由我们带来,百姓们也总处在杀戮和痛苦中,而从无欢乐与安定?”

他依旧沉默,她也筋疲力尽,在等待中睡意渐深。似在梦中,她才隐约听到有人在耳畔低声道:“以后,再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