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江河无限清愁(第10/15页)

一室四人此刻独萧少卿面色如常,他早料到那包裹里必是血苍玉无疑,因此这时听夭绍道来,倒无讶异,只柔声对夭绍道:“起来吧,这样跪着做什么?”

夭绍一动不动,看着萧璋:“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人,在此跪等湘东王降罪。”

“你……”萧璋哑口无声。他见夭绍目中水光流转,显是委屈至极,却又倔强着不落一滴泪——记忆中陵容当年伤心时,也是这般的神情。他心中感慨,虽歉疚且怜惜,然碍于面子,唇动了又动,只是欲言又止。

他却不知,夭绍此刻的委屈皆因郗彦而来,心中恨意弥天盖地,萧璋斥责与之相比,根本不足一提。她一时只想破釜沉舟,叫那人后悔莫及,便又道:“湘东王不必觉得为难,刚刚那几句话不过是堂而皇之的大道理罢了,夭绍这次确实为私心而来。想王爷也知道,高平郗氏澜辰君乃我父亲生前为我定下的夫婿……”

话未说完,夭绍只觉一缕寒气袭背而至,还未反应过来,雪衣飘过眼前,那人拽住她的胳膊,猛地拖她起身,朝室外踉跄而去。她一言不发,看着他仓皇发青的面容,唇角微弯——原来他也有这般失态恐慌的时候。她想着他费尽心机誓要逃离一世盟约,兜兜转转,无限苦懑郁结之后,仍留在原地,不禁心生畅快,微笑道:“你还能避去哪里?”

郗彦脚下一滞,垂眸看着她,目色褪尽深暗阴冷,难得的清澈间,却有茫然顿生。夭绍伸臂将他抱住,轻声道:“我们皆是凡夫俗子,虽敌不过命运,却也无须处处躲避。坦然而对,俯仰无愧,岂不更好?”

那人良久无声,夭绍便静静等待。不知何时,她只觉身心皆要凉透,他却缓缓抬了双臂,慢慢将她抱紧。

“夭绍,”夜下悄然,他的声音低低响在她耳侧,淡如清风拂过,“我……无可奈何。”

彼此的千辛万苦,千言万语,终在这样疲惫的四个字中无声流逝。夭绍默然半晌,而后眼睫低垂,噙在眸中的泪水夺然而出——如今逼得他再也退却不得,自己也散失了最后一点骄傲和颜面,未至极喜,未过极哀,只是尔后将来,还能有什么奢求?她倾听他并不安稳的心跳,慢慢隐住抽泣声,柔声道:“纵只一枚血苍玉,我们还有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尚说,明年雪魂花会再开。”

“他这样说?”郗彦轻声笑了笑,语气也很柔和。

他略略低头,下颚抵着她的发,感受着她的温暖丝丝渗入肌肤,恍惚中忽觉岁月静好,别无所求。

然他至终无法忘记,两人相拥的廊外,夜色依旧苍茫无尽,沉沉阴影浮蔽住任何光亮,通往前方的每一条道路皆迂余委曲其间,若不可测——

(五)

他二人离去匆匆,余留书房内一阵沉寂。萧璋因方才与夭绍一番对话早就头痛不已,此刻更是被眼前局势搅得糊涂,未消的酒劲翻涌而上,令他愈觉昏昏然。端起案上凉却的茶喝了几口,冷意入肺,萧璋这才想起肇事之首,取过锦盒中的血苍玉,于灯火下仔细端详。

掌心绯玉殷红,如血魄凝化,贴肤处暖意微生。萧璋执览半日,虽觉此物确是块罕见的美玉,但说是什么治伤圣药,不免有些匪夷所思。

“此物果真能救阿彦性命?”室中已无旁人,他只能求证于萧少卿。

萧少卿道:“父王放心,夭绍再胡闹,也不会以此事玩笑。当时北上送亲时,我也听阿姐提到过,此玉确为神物,是治伤救命的良药。”

“如此。”萧璋点点头,收起血苍玉置于案侧,这才拿起明妤的信函,慢慢浏览。

看过许久,萧少卿见他低垂着眼眸,始终不发一言,忍不住问道:“阿姐来信何事?”

“她能有何事,”萧璋笑了笑,“不过闲话家常罢了。”他话语平淡,似毫无感怀,只是沉默了顷刻,却又忽然一声长叹,缓缓卷起信函:“不过从信中看来,北帝待你阿姐确见情深意厚,新政后的诸政也可称顺道应天、为国为民,胸襟气度也无一不为万人之上,如此明君,倒不负你阿姐一生所托。”

萧少卿含笑道:“确实。”

然话虽如此,萧璋脸上却无欣慰之色。

“只可惜……”他又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话至嘴边却又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