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策问道(第7/10页)
“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前者已逝,自有后来者补上。”云憬落笔如飞,“郗峤之虽逝,陛下身边能将仍多,广霁营洛青,禁卫统领张瑾,都是死忠君主的悍将。只是这些人素以为陛下文弱,更兼天威难测,所以与陛下不甚亲近。再者,萧璋之子萧少卿,挟剑绝伦,文成武成,是国之栋梁。而湘东王萧璋与汝南王萧子瑜外任江州、豫州,手握兵权,镇守一方,也并非是坏事。”
萧祯眉目稍舒,眸光微亮。
云憬继续写道:“至于丞相沈峥,陛下当真以为他唯太后之命是从吗?若是如此,那么今日的朝廷就该是沈家独大的局面,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沈峥唯才是用,斡旋多方,他的心,怕是比陛下想象得更加坚定和忠诚,因此他的为难和苦处也更多。陛下与他自幼相识,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才对。”
萧祯道:“朕是信他,可舜华在太后身边一日,他的心始终不会完全放下。”
云憬看了他一眼,目光轻起细微的寒芒,却迅速掩在垂落的眼睫下。
“至于太傅谢昶——”云憬笔势稍慢,犹豫片刻后,写道,“他不再亲近陛下,是对陛下失望。”
“对朕失望?”
“陛下当初继位时,一时心软,竟任太后因丧族之痛连连退步,任太后夺权而无还手之力,为人君者,杀伐权谋该要怎样的铁腕果敢,这样的心软,只能是陛下的软肋。陛下继位后,又与郗皇后情深缠绵,不知人间疾苦,不知子民忧愁,为人君者,若忘了这些,必非明君。而每当这些时候,太傅定然是来劝说过陛下的,可是陛下一定未曾听进半言,不然也没有后面的灾祸,也没有今日的局面。他为人师,不能教弟子成材,他对自己失望,也对陛下失望,这是必然的。”
萧祯的面庞乍白乍红,他这个皇帝虽无权,然威严犹在,生平谁人敢这样指责质问过他。身体仿佛一瞬融在火炉,一瞬冰在深海,让他坐立不安,心神俱乱,蔓生的愧疚和悔恨更迫得他额角也渗出了冷汗。
云憬抬目,毫无怯退地望着他,如此冲撞圣颜,他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萧祯在他的目光下艰难道:“是,朕年轻时的确糊涂过。”
“为人君者知错能改,天下大仁大圣莫过于此。如陛下向太傅澄清自己的过错,太傅不会不为陛下感动。而到时,以太傅三朝元老威望,他能帮陛下谋取朝中绝大多数官僚的所向,又以谢氏素来为江左名流领袖的声誉,也可以帮陛下得到大半江左士人的心。”
“所言甚是。”萧祯眼前豁然开朗。
云憬接着写道:“至于郗氏之案,与当年北朝独孤一族被诛、鲜卑一族被逐亦有关联,陛下想必清楚一二?”
萧祯颔首,叹息道:“当年那位北朝的大司徒独孤玄度是你母亲的亲兄长。郗氏之罪,罪在不战而逃,通敌卖国,祸藏反逆之心。当时的证据之一,便是独孤玄度与郗峤之私下的信件。”
云憬眸色一冷,行书道:“所以,此事的源头在北朝。澜辰斗胆,请陛下再给半年的时间,等我在北朝查清来龙去脉后,到时定将所有的人证物证送至陛下面前,以助郗氏冤案平反。”
“好,”萧祯微笑道,“那朕便在邺都等你的消息。”
云憬退后三步,跪叩而拜,行礼后,转身离去。
青衣淡远,长袖翩然,萧祯望着那慢慢消融于日光下的身影,竟似做了一场梦般的惘然。
明妤出嫁北朝的吉日定在十月初一,这日清晨,霞光刚刚破晓,僖山宫廷前便有百官云集,禁卫如林。西来的秋风吹动连绵锦旗,隆隆鼓乐伴着万人的朝贺,声势夺然直冲九霄。
夭绍着明紫宫装,站在胜鼎门下。萧少卿策骑过来,对她道:“你的车驾便是阿姐后面那辆。”
“我不能和阿姐在一起吗?”
“按规矩是不可以,”萧少卿微笑,拉了拉缰绳,“不过出了邺都就没人管了,放心。”
夭绍见他鲜衣怒马甚是威风,唇轻轻一动,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抚着受伤的右臂,脸色黯然。
“坐在车里和骑在马上一样可以赏尽沿途风光。”萧少卿目色透澈,一下看穿她心中所想,用马鞭卷起她的右臂,轻笑道,“梁上君子,这里的刀伤大概还未曾养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