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5页)
她再点点头。
“你刚跳下去,致文也跟着跳下去了。”他说,面部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
她睁大了眼睛,不信任地。
“他疯了吗?”她说,“他要救我吗?”
“可能是疯了,也可能是要救你!”寒山咬牙说,“总之,他看见你跳下去,他也跟着跳下去。那天的河水很急,你被一直冲到下游,才被营救人员捞起来,天气很冷,你捞起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气了……”
“他呢?”她打断了父亲,眼珠黝黑得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她的声音空洞,深邃,而麻木。“死了,是吗?我被救活了,他——淹死了。是吗?”
“不,不是这样。”他下意识地燃起一支烟,抽了一口。当时的情景仍然怵目惊心,他的声音颤抖着。“激流把他冲到了岸边,当时有一架在工作中的挖石机,那挖石机的铁手正好对他的身子挖下去……”他停住了。
初蕾的脸上一无表情,眼睛更深更黑了。
“他是这样死的?”她问。
“他没有死,”他吐着烟,眼睛望着烟雾,声音忽然平静了,疲倦而平静。“我把他弄回医院,连夜间,我召集了外科、骨科、神经科、血液科、麻醉科……各科的医生会诊,我们尽了我们的全力,几乎一个星期,我们都没有阖眼睡过,我们接好了他断掉的骨头,缝好了他的伤口,他没有死,可是……”他又停了。
“他残废了?毁了容?”
“更严重一些。他现在是一具——活尸。”
“怎么讲?什么叫活尸?”
“他不能行动,他没有思想,他没有感觉,他躺在那儿,只是活着,有呼吸,除此之外,他什么能力都没有。我们用尽各种方法,不能让他恢复意识。”
“可是——”她用舌尖舔着干燥的嘴唇,“你会治好他,是不是?”
“我不能说。初蕾,知道王晓民吗?她被车子撞倒后,已经昏迷了十几年。”
初蕾不再说话,她注视着天花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平静得出奇。
“他还在医院里吗?”她问。
“他父母把他接回去了。我仍然每天去他家看他。”
她又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她呼吸平稳,面容宁静,眼睛深不可测。
“但是,他没有死,是吗?”
“没有死——”寒山小心翼翼地。“并不表示就不会死,你要了解……”
“我了解,”她打断了父亲。“反正,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她忽然掀开棉被,从床上滑到地毯上,扶着床,她试着要站起来。
“你干什么?”念苹惊呼着,一把扶住她。
她双腿一软,人整个往地板上栽去。寒山抱住了她,她喘吁吁地靠在他手腕上。“我要去看他。”她说,剧烈地喘着气。“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
“他听不见你呀!”念苹含泪嚷,“他什么都听不见呀!”
“可是,”她喘得更凶了。“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要——跟他说!”
“你可以去跟他说!”寒山把她抱回床上,坚定地看着她。“但是,你先要让你自己好起来,让你自己有能力去看他,是不是?”她把瘦骨嶙嶙的手臂伸给父亲。
“给我打针!”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让我好起来!我有……有……好多话……要跟他说!”
寒山默默地望着她,站起身来,他真的去拿一管针药,注射到她的手腕里。一面揉着她的手腕,他一面眼看着她在那药力下,逐渐入睡了。她的眼皮沉重地阖了下来,意识在逐渐飘散,嘴里,她仍然在喃喃地说着:
“我要去看他!我……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