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死亡(第14/18页)
罗敷没有时间考虑她的儿子怎么想,急急忙忙叫了医生来给秀才治病。然后,她又推开下人,亲自给秀才煎汤熬药,送茶喂水。罗敷自己心里明白,跟她睡过觉的不是秀才,而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可是这些年来,让她能够度过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的,还是这个穷秀才。她天天想象着如果第一个晚上来的是穷秀才,那该有多好!她还记得那首诗,那首《召南?野有死麕》。她经常在寂寞难耐的夜晚默默背诵着优美的诗句,回味着跟秀才相撞的那一刹那。
秀才哪里管罗敷这些细腻的思想,睁开眼的第一个念想便是要离开这里,罗敷好劝歹劝也不起作用。倒是秀才爬起来的那一刻,却又虚脱地躺倒了,气若游丝。罗敷只好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喂药。
正在罗敷给秀才喂药间,罗敷的儿子推门而入,双膝着地,很脆地喊了声:“爹!”
这是罗敷和秀才都始料未及的。
罗敷的儿子又很郑重地给躺在床上的秀才磕了几个头,每一个磕头都非常响亮。
秀才起不了身,只翘起了头来看床下叫他“爹”的、比他大两岁的男人。
12.
床下的男子磕了几个响亮头后,也仰面来看枯柴一般的“父亲”。
那一刻,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眼光,那是他朋友的眼光,明亮而狡黠。他一直纳闷,他的那个朋友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试图从朋友的眼光里找到答案,可是他朋友的眼光太深,他探不到底。现在,这双极其类似的眼光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同样令他捉摸不透,不知道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是单纯的善意还是叵测的用心。
秀才稍微想了想,脑袋便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翘起的头重重地落在了床沿。罗敷惊叫一声,慌忙摆正秀才的姿势。在这场眼光的交战中,秀才首先落败。
跟爷爷捉鬼的日子里,最让我有安全感的不是他的技巧有多么好,手脚有多么利索,而是他的眼光。爷爷的眼光里几乎不会出现消极的情绪,对我只有微笑和温和,对左邻右舍只有平和与亲切,而对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只有嫉恶如仇和冷漠如冰。当然,那都只是过去的事。等我长到二十多岁后,爷爷的眼光里透露的多半是无奈和颓唐。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我如此细心地观察着他的眼睛的变化。
总之,那一刻,秀才不敢再看罗敷儿子的眼睛。而罗敷的儿子总用那双眼睛追寻秀才,他迫切需要秀才的答案。
喝了药的秀才身体好了一段时间,又渐渐变得恹恹的,似乎回到了开始的状态。
罗敷见他皮肤变得异常粗糙,手背和脚背上都起了一层白花花的皮屑,像长了白硝的青砖墙,一双眼睛似睁似闭,张不了多大也不能完全闭上,如刚出生的小老鼠。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身上的腐烂的味道并没有消失多少。罗敷的儿子每次走进秀才的房间都有重新回到了破旧的绣花楼的错觉。虽然他自己身上有强烈的狐臭,但是那些腐烂的味道并没有阻挡他的逆反心理。
而罗敷看见当年意气风发的秀才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心里十分难受,觉得是自己牵连了他,欠下了他许多。罗敷辞了几个佣人,亲自日日夜夜照顾瘦弱的穷秀才。
秀才虽然整体迷迷糊糊,似睡未睡的像个半死人,但是罗敷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何况他本来就对罗敷有爱慕之心。
为了给罗敷一个答复,也是为了解开内心的迷惑,他对罗敷的态度渐渐好转,也渐渐开始和罗敷攀谈。
这一来二去,他们俩终于弄清楚了。原来是穷秀才的朋友趁夜潜进了罗敷的闺房,释放了迷药促使罗敷意乱情迷,趁机占有了罗敷。穷秀才的狐狸朋友当夜又逃回穷秀才的茅草屋,仿照女人的字体写了那个引诱穷秀才的纸条。然后穷秀才心不设防地去了罗敷的闺房,却被设好圈套的老爷给打死。
罗敷问他,你怎么就招惹了狐狸的?狐狸和蛇都是招惹不得的。
秀才这才想起很久之前打过一只偷吃他家猪油的狐狸,除此之外并没有惹上过狐狸。
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弄得通通透透。罗敷抱着秀才哭得成了泪人。可惜那只狐狸偷去罗敷的贞操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除了无数个惊恐伤心的梦里,狐狸的影子再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