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时间:一九六二年秋(第47/57页)

“是个疯子!不知道是从哪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他摸了摸几天没有刮胡子的下巴,是吗?自己像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吗?好吧,疯子就疯子,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不疯呢?问题就在于自己不是疯子,真做了疯子,也就没有烦恼了!但他还有着清醒的头脑和思想,知道自己做过了些什么,把梦竹留给了何慕天,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他做得多漂亮,多干脆!与其拥有梦竹空空的躯壳,何不索性悄然而退!悄然而退!他脑中陡地一震,是的,他退开了,退到哪儿去?这世界上还有他立足的地方吗?失去了梦竹,也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天下还找得出比他更大方的人,甘愿把自己的世界让给别人吗?

经过了厦门街,来到了淡水河堤,沿着堤走了一段,水面点点波光,月影抱着金色的尾巴在水里摇摇晃晃,倒有几分嘉陵江的味儿!嘉陵江!多少年前的事了?小粉蝶儿,南北社,“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何慕天的词!多少年前了?那时候,他得不到的,现在他仍然得不到!是的,何慕天永远比他强!

不知不觉地,他发现自己停在王孝城家的门口了。好吧,这唯一旧日的朋友,也该再见一面,按了门铃,他等待着。门开了,王孝城惊异地接待了他。

“我不久坐,”他神志清醒地说,“我马上就要走!”

“你还要到哪里去?”王孝城问,暗暗地审视着他,“没有再喝醉吧?”“没有一种酒能让人醉,除非人自愿用痛苦醉自己!”明远喃喃地念着以前一位作家的句子,“没有一种酒能让人糊涂,除非人自愿糊涂!一个真正糊涂的人,就是一个真正清楚明白的人!”他苦笑,“但愿有一天,我能做一个真正糊涂的人!那么也比较容易找到该走的方向!人生,你常常不知道怎么样做是对?怎么样做是错?”

“真的,明远,”王孝城关怀地望着他,递给他一杯茶,“你们的事怎样了?”

“我们的事?”

“你和梦竹。”

“梦竹——”明远似笑非笑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已经解决了。”

“解决?”王孝城不解地问,“怎么解决的?”

明远耸了耸肩,“不属于我的,永远不属于我!”他说,抬起眼睛来看看王孝城,“孝城,一个最贫穷的人,应该做些什么事?我是指各方面的贫穷,包括感情、知识、钱财……各方面!”

“嗯?”王孝城困惑地望着杨明远,一时间不大能了解他的意思。

“我告诉你,”杨明远不等王孝城答复,已经自己接了下去,“对于一个最贫穷的人,一个真真正正最贫穷的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找一个没有人的山洞,缩在里面别出来……”

“明远,”王孝城打断了他,“你怎么了?打哑谜还是说呓语?”

“呓语?”明远笑了,“孝城,你可曾知道,我们都说了一辈子的呓语吗?好,”他站起身来,“我不耽误你,我也该走了。”

“你现在到哪里去?回家吗?”

“回家?”明远怔了怔,又笑了,“对了,回家,回到我来的地方去。”

王孝城不放心地望着杨明远,这人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大对劲。他跟着他到大门口,犹豫地问:

“梦竹——怎样?孩子们——都好吗?”

“大概——总不错吧!”明远说。

“明远,”王孝城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地说,“好好待梦竹,别——太挑剔她,她——是个难得的女性。”

杨明远看了王孝城一眼,眼色非常之奇怪。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了上来,嘴角尴尬地歪曲着。好半天,才说:

“唔,孝城,你放心。我不会再挑剔她了,永远——不挑剔她了。”

“对了,”王孝城比较释然地说,“许多问题,都会慢慢解决的,别弄拧了。一个结,总得慢慢去解,如果弄拧了,就越来越解不开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