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时间:一九六二年夏(第38/60页)
“晓彤,你怎么了?发什么呆?”梦竹诧异地望着冥想中的晓彤。
“哦,没——没有怎么。”晓彤一惊,回复过心神来。
梦竹凝视着晓彤,这孩子有些不对劲,那对眼睛朦胧得奇怪,那张小小的脸庞上有些什么崭新的东西,使她看起来那样焕发着梦似的光彩——这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她无法确定——但她能确定一点,这孩子浑身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有些眩惑,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怎么会忽然在一夜间就长大了?除了眩惑外,还有更多的,类似感动的情绪:晓彤,一个多么美丽而可爱的女孩!母性保护及爱惜的本能,使她又叮咛了几句:
“以后,还是一下课就回家的好,一个女孩子,回来太晚,让人担心。现在社会风气越来越坏,晚上摸着黑回家,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
“噢,不会的,妈妈顾虑太多了。”晓彤说,有些不安。
“唉,”梦竹又叹了口气,“所有的妈妈都是啰嗦的,所有的女儿也都厌倦听这些话。在你做女儿的时候厌倦听,等你做了母亲却又不厌其烦地去说了。如果每一个母亲,都能知道她孩子的未来是怎样的,那不知道可以少操多少心……”
有人在敲门,梦竹停止了说了一半的话,说:
“去看看,大概晓白又把他那份钥匙弄丢了!”
晓彤高兴这敲门声打断了母亲长篇的感慨。走下榻榻米,开了大门,出乎意料之外地竟是王孝城,晓彤叫了声“王伯伯”,一面扬着声音喊:
“妈,王伯伯来了!”
王孝城提着一大堆奶粉牛油罐头等东西,走上了榻榻米,梦竹迎上来,一看到孝城手里的东西,就皱起眉头,埋怨地说:“孝城,你怎么又带东西来?你这样子实在让人不安,我说过……”
“好了好了,梦竹,”王孝城打断她说,“以前在重庆的时候,你也和我这么见外吗?我常在你们家一住多日,也不在乎,现在我给孩子们带点东西,你就叫得像什么似的,时间没有加深彼此的友谊,倒好像弄得更生疏了——咦,明远呢?”
“出去了。”梦竹说,一面接过王孝城手里的东西,拿到后面交给晓彤,低声对晓彤说,“找个地方藏起来,别给你爸爸看到。”再走出来,王孝城已经坐在藤椅中,正在看墙上用图钉揿着的一张明远画了一半的画,看到梦竹,他问:
“明远最近怎么样?画得很多?”
梦竹默默地摇摇头,递给王孝城一杯茶。
“没完成过一张,都是画了一半就撕了。”
“脾气好些了吗?”
梦竹苦笑了一下,又摇摇头。
王孝城深深地看着梦竹,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把眼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啜了两口茶,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
“梦竹,你无法改善你们的生活吗?”
“改善?”梦竹迷惘地抬起眼睛来,“都是你建议他画画,想改善。结果,更弄得合家不安,画没画出来,整天听他发脾气,最近,连孩子们都往外面躲,改善!又谈何容易!明远的个性是……”
“我觉得,”王孝城插嘴说,“你有点过分对明远让步了,才会弄得他要发脾气就发脾气,他以前也不是这样不近情理的,你处处让他,他就会越来越跋扈……”
“这都是因为——”梦竹顿了顿,才又轻声说,“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何况,他又一直不得意,他学了艺术,却当了十几年的公务员。这些,好像都是我牵累了他。”
“你的思想就不对!”王孝城说,“你想,当初——”
“嘘!”梦竹警告地把手指压在嘴唇上,指了指后面的房间低声说,“别谈了,当心给晓彤听见。”
王孝城咽回了那句已冲到嘴边的话,却仍然默默地望着梦竹发呆。好半天,梦竹抬起头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