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第12/12页)

威利对我跑了过来,立即往我身上扑,嗅我,在我身上揉擦它的头。我寂然不动,然后,我看到板车的车轮停在我的面前,我抬起头,阿德正跨在车座上,他跳下车来,一个水壶的壶口送到了我的嘴边,我机械化地张开嘴,一气喝下了半壶。然后,我接触到阿德冷静而严肃的眼睛,他说:

“上车来!你的草帽在车上,我立刻送你到车站去!”

我站起身,爬上了板车,他站在车边望着我,手扶在车把上,好半天,他说:

“再想想看,你真要回台北去?”

“唔。”我哼了一声。

他继续望着我,静静地说:

“你来的前一天夜里,半夜三更一个电报,李太太就把所有的人都吵醒,给你整理房间,我从没有看到她那么紧张过,搬床搬东西,一直闹了大半夜,因此,我在车站一看到你,就猜到你是她的亲生女儿,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我咬紧嘴唇不说话,他停了一下,又说: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没有参加任何阴谋,那晚花圃里的事我向你道歉,我对你来此的事及原因毫不知情,你可以相信我!”

我仍然没有说话,他跨上车,说:

“好,我们到车站去吧!”

板车向车站的方向走去,我呆呆地坐在车上,一任车子向前进行,一面望着那跟着车子奔跑的威利。车站遥遥在望了,我已望到那小镇街道上的青色的建筑,我咬住嘴唇,越咬越紧,我的手心里淌着汗。终于我跳起来,拍着阿德的肩膀说:

“阿德,折回去!快!”

阿德回头望了我一眼,车子猛然煞住,他下了车,凝望我,他那严肃的眼睛中逐渐充满了微笑和温情,他的浓眉向上抬,眉峰微蹙,然后,伸出手来,亲切地摸摸我的手背,说:

“我遵命,小姐。”

车子迅速地掉转了头,向农场驰去,速度比以前快了一倍,威利摇着尾巴,在后面猛追。车子戛然一声停在广场上,我跳下车,对鹃姨的房内冲去,鹃姨已迎到门口,用一对不信任的大眼睛望着我,脸色白得像一尊石膏像,我扑过去,叫了一声:

“鹃姨!”

就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把头往她的胸前乱钻,泪水汹涌而出。她的手颤抖地搂住了我的头,喃喃地喊:

“小堇!小堇!小堇!”

我哭着,揉着,叫着,最后,我平静了。但,仍然不肯把头从她怀里抬起来,那浆得硬挺的粗布衣服,那股淡淡的肥皂香,是多么亲切,多么好闻!

这天夜里,我在花圃中找到了阿德,他正仰天躺在那金盏花边的草地上,我跪在他身边,怯怯地喊:

“阿德。”

“嗯?”

“你在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说,“想辞职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我说,“阿德,我并不是真的以为你参加了阴谋……”

“别提了。”他不耐地打断我,从草地上坐起来。

“可是,阿德……”我望着他,那方方正正并不漂亮的脸,那粗黑的眉毛和阔大的嘴……猛然间,我向他靠过去,我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别走,阿德,”我说,“陪我,我们一起听花语。”

他望住我,然后,他的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响着:

“你过得惯乡下的生活?那是简单得很的。”

“我知道。”

花儿又开始说话了,我听到了。金盏花在夸赞玫瑰的美丽,日日春在赞扬露珠的清新,大蜀葵在歌唱着月光曲,紫苑在和番红花交友,木槿和吊灯花倾谈,还有变色草正在那儿对蒲公英诉相思……

“阿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姓什么,你的全名叫什么?”

他发出一串轻笑。

“这很重要吗?”他问。

“不,不很重要。”我说,“反正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