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14 日(第6/9页)
母地上没有时间感,城市和保留地固定好的世界秩序不再存在。距离不再用公里或英里作单位,而是以天数计算。两天到这里,半天到那里。如果路途上有无法预见的障碍需要克服,例如冰堆和壕沟,50 公里有什么意义呢?大自然是无法计划的。
人们在母地上只活在现在,因为下一瞬间丝毫无法预料。母地有其韵律,因纽特人顺从它。数千年的游牧生活让他们学会,顺从即为主宰之道。直到 20 世纪中期,他们都自由自在地漫游在母地上,居无定所仍比落地生根更符合他们的本性。
如今情况改变了。世界期望因纽特人从事固定的活动,成为工业化社会的一员,因纽特人似乎同意了;而回报是,因纽特人获得承认,不再像安纳瓦克孩提时代那般受拒。世界把它取走的部分事物还给他们,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们一个视角。在这个视角里,古老传统和西方标准可以并驾齐驱。
安纳瓦克当年离开的地方,只是一个没有认同或自我价值的地理区域,人民的精力被剥夺,丝毫不受尊重,最后也失去了自尊。只有他父亲可能纠正这一印象;但他父亲却是构成这印象的主谋。现在埋在多塞特角墓园里的那人,成了心灰意懒的象征——酗酒、形容枯槁、自怜自艾、动辄发怒,甚至无法保护家人。安纳瓦克乘船离去时,曾站在甲板上对着雾大喊:“继续这样啊!干脆去死吧!免得继续丢脸!”有一会儿他真想以身作则从甲板上跳下海。
但他没这么做,反而成了加拿大西岸人。抚养他的家庭在温哥华定居下来,他们是好人,尽力供他上学,虽然彼此并没有真正适应,纯粹是形式上的家人。利昂二十四岁那年,他们移居阿拉斯加安哥拉治。他们一年写一张问候卡,他回复几句和善的闲聊。他从没去探望他们,他们似乎也没期望过。不能说他们变得生疏——实际上他们从未亲近过。他们不是他的家人。
阿克苏克建议一起去母地,在安纳瓦克心里唤起新的回忆。那火堆旁的漫漫长夜,有人讲故事时,全世界似乎都复活了。他很小的时候,还把雪后和熊神当真。他听过在爱斯基摩圆顶冰屋里出生的男男女女谈话,想象有一天他也会横越冰原去狩猎,与极地神话合一——累了就睡;如果天气允许就工作和狩猎;饿了就吃。在母地上,有时本来只想走出帐篷透透气,最后却变成狩猎一天一夜。有时整装待发,却始终没成行。这种明显缺乏组织的行为总是令夸伦纳特怀疑:没有规划时间表和配额,人怎么可能生存?夸伦纳特建立新世界取代现存世界,为了人造的进程排斥自然律,凡不合他们意的,便忽视或消灭。
安纳瓦克想起惠斯勒堡和他们想在那里完成的任务。他想到杰克·范德比特。这位中情局副局长是多么固执坚持最近几个月的事件都是人类的计划和行为啊。谁想理解因纽特人,就必须学会摆脱文明社会拥有的控制心态。
但这至少还与人类有关。而海底那股未知的力量,并不具有人类特质。约翰逊是对的。输掉这场战争,意味失去人性。像范德比特这样的人看不到自身以外的观点。一只海豚就已经无法理解了,又怎么理解约翰逊以他的达达主义命名的 Yrr 物种呢?他瞬间明白,没有正确的团队,就无法解决这次的危机。
少一个人。他也知道少了谁。
当阿克苏克为出发做准备时,安纳瓦克正在极地小屋饭店里想办法与黎取得联系。电话转了很多次。黎不在饭店,而是在西雅图沿岸一艘海军巡洋舰上。他不得不等候了漫长的十五分钟,才接通她。
他问她,能不能再请三到四天假。在伪称必须照料亲人之后,她准了假。他良心不安,但告诉自己,拯救世界与否不可能取决于他接下来三天在不在场。再者他也在工作:人虽身在北极地区,头脑仍然忙碌运转。黎告诉他,他们在对鲸鱼进行声呐袭击。“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种事。”她说道。
“那么,有效吗?”他问道。
“我们快要中止试验了。它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但我们必须什么方法都试试。只要能赶开这些动物,我们就有更大的机会派潜水员和机器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