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1/18页)

郑能谅没有转身:“不该看的东西。”

胖小伙轻叹一声:“可你还是看了。”

郑能谅转过身:“看了又如何?”

胖小伙微微昂起头:“是你?”

“是我。”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

“你毕竟还是来了。”

“我终究还是来了。”

“你居然还是来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

“你来干什么?”

“我说来学微积分你信吗?”

“莫非是来打酱油?”

“食堂菜不如酱油拌饭。”

“网吧不卖酱油。”

“那我上网。”

“没有空位。”

“我可以等。”

“现在走还来得及。”

“既然来了就不走。”

“家才是你的归宿。”

“浪迹天涯,网络为家。”

“你一定要上网?”

“好男儿言出必行。”

“等的人很多,从好男儿等成老男人也未必有空位。”

“你可知道,我五点就起,脸都没洗。”

“只能说遗憾,”胖小伙收起折扇,转身训服务生,“跟你们讲过多少遍了,没洗脸的网虫不论多么英俊潇洒才华横溢人品出众,也不能让进!”

两人一唱一和,惹得四周的听众忍俊不禁,笑成一片。这胖小伙便是杰叔,前不久刚从水果店合伙人转型为网吧老板,对老朋友郑能谅照顾有加,给予永久免费上网的最惠国待遇。郑能谅虽然没少为杰叔出谋划策,还替网吧起了名,却从不居功自傲,也不好意思占便宜,每次都按价付款,被收银员拒收几次后便不怎么来了,反正他用电脑只玩一些单机游戏,在学校的游戏俱乐部一样可以玩。这次他把阚戚智带来,只是想给杰叔介绍新顾客,作为报答。

给阚戚智办了卡,杰叔请二人到他办公室喝茶闲聊,才发现来了这么多次网吧的郑能谅竟然只会玩单机游戏,连聊天工具和搜索引擎还不会用,感到既惊讶又兴奋,说什么也要亲自帮助这位“不懂网络的二十一世纪文盲”。郑能谅一向不太喜欢改变,本来对这类新事物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学习和使用的兴趣,可一听杰叔说“学会了上网聊天就可以打破空间上的阻碍”,就忍不住动心了,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他和孟楚怜、小企鹅“千里对话”的画面。想到这儿,他又忽然意识到,曾经如氧气般不可或缺的联系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越来越少,给她们打宿舍电话不是占线就是人不在,后来连号码都换了,书信也从原来的两周一封减至两个月一封,继而大半年也不见一只鸿雁的身影,不知迁徙到哪儿越冬去了。这看上去是一段缓慢悠长而平静如水的改变,又快得像川剧中的变脸,令郑能谅既困惑又感伤,他不喜欢改变,可生命中总有一些改变不请自来。

经过杰叔和阚戚智的一番调教,郑能谅终于脱下互联网盲流的帽子,知道了“鹰特奶”并非一种饮料,“伊妹儿”也不是村里那个叫小芳的姑娘。可他只是入了门,却迟迟无法融入其中,面对五花八门的网站、三教九流的面孔和千奇百怪的网名,他的不安远大于好奇,太多的资讯令他应接不暇,太多的身份让他难辨真假。在一个火锅般沸腾的聊天室里,一条条长长短短的会话信息像点钞机上的纸币一样飞快地刷过屏幕,牵出一个个有故事的人:发掘了多位当红女明星的王牌星探、见过美人鱼和海底宝藏的远洋水手、怀才不遇埋头写玄幻小说的基层公务员、拒绝世界500强企业老总求婚的白领丽人、见义勇为失去双臂的黑帮老大、给成龙当过替身的出租车司机、照顾瘫痪男友十年耗尽积蓄和青春的下岗女工、足迹遍布天南海北的吟游歌手、辞去高薪工作扎根贫困山区的小学教师、忘不了亡妻独身多年的酒吧老板、被某著名导演潜规则生下双胞胎的纯情少女、曾策划绑架多名富豪还抢过运钞车的世纪大盗……

除了不久前已被正法的那位世纪大盗之外,郑能谅并不确定其他角色的真伪,黑帮老大或许学会了用脚打字,下岗女工可以借钱上网,贫困山区也可能通了网络。这些都不重要,他根本没有想过要与他们产生任何现实的交集,彼此萍水相逢,转身雁过无痕,偶尔闲聊几句,也是点到即止。于他而言,这些“实则虚之,虚更虚之”的网络社交平台与学府南路、宝辛商城、西都火车站、学校食堂等场所并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是个人来人往的寻常空间。用了许多天,他那OICQ的好友栏里仍是空空如也,陌生人的申请不少,可他想把第一个好友的位置留给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那个女孩,这就如同一个仪式,也可以理解为强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