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32/45页)

这是一段真实的强奸视频。昏暗背景下,三名男子的脸部均被抹掉,只留下裸露的身体和充血的器官,他们的声音也经过处理,但仍能分辨出硅屿本地口音。视频是用增强现实眼镜录制的,带着强烈的第一人称视角风格,摇晃、失焦、却又具有无比真切的代入感。他看见另外两名男子使劲压住一名女子猛烈挣扎的身体,撕扯掉她身上本已破烂不堪的衣物,露出洁白的胴体。视角所属人给出一个器官插入的特写,接着便是视野有节奏地前后震动。

他多么希望视频就此停止,最好永远不要露出那名受害者的面孔,这样他才可以保留一丝幻想。他强迫自己看下去,漫长得难以忍受的晃动,昏暗得令人眩晕,节奏开始加速,变得刚猛,夹杂着类似痛苦的呻吟。视角所属人将生殖器拔出,那名女子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拉近放大到他眼前,乳白色的粘稠液体喷射在她脸上,如浓缩的泪水缓慢滑落。

那是他的妹妹。

他关闭了视频,在黑暗中用抖动的手点烟,猛吸两口,又在地上狠狠碾碎。他沉默一夜直到天明,终于明白自己异乎寻常的愤怒并非来自强奸本身,而是来自呈现强奸的方式。暴徒利用第一人称视角的技术,让每个观看视频的人都成为强奸犯,体验施虐的快感。他努力抑制生理上的强烈厌恶,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奸淫了妹妹的人。而她仍然躺在未知的黑暗中,双腿张开,生死未卜。

当然,这一切只存在于说书人的想象中,现实中发生的是,少女的哥哥将这段视频交给硅屿警方,希望他们能根据这条线索找回妹妹。但警方选择了另一条逻辑线路,他们抹掉这段视频在网络上流传的所有痕迹,并封锁消息渠道,像把脑袋埋入沙堆的鸵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他们习惯处理危机的方式。

哥哥陷入深深的绝望,愤怒在数千公里距离中被拉扯摊薄成不成形的数据碎片。他终于明白,悲剧的起源在于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这堵墙将一脉相承的同宗同种分隔开来,给生命贴上高低贵贱的标签。他准备反戈一击。

修改了参数的病毒以风暴之势席卷了硅屿所有防护羸弱的数据终端,如同贪婪的蝗虫咀嚼过滤任何可触及的信息,数据包经层层跳转被投掷往各家新闻媒体,其中不乏涉及硅屿政府重大工程招投标决策过程的机密文件。如同一根根点燃的火柴穿越无尽黑夜,投入一簇微弱跃动的篝火,艰难而缓慢地将锅里的青蛙煮熟。

媒体曝光弊案的狂欢之余,失踪少女案却逐渐丧失了吸引力,人们的热情被冲淡、转移,新的丑闻和新的明星层出不穷,消费着如美德般稀薄的注意力。然而余波未平,上级主管机构对此次硅屿泄密事件大为震怒,不是因为贪腐舞弊,而是因为媒体的炒作抹黑了政府形象,影响到相关领导的仕途。

他们作出最终裁决,硅屿必须为自己疏于管理的数据安保系统付出代价,由沿海发达地区的高速区连降两级,坠入与边远落后地区为伍的低速陷阱。再也没有增强现实,再也没有企业级别的云端数据服务,更不要说数字特区的特殊优惠政策。

硅屿之光从数字世界的地图一角熄灭了。

许多损失惨重的财主砸下重金,想找到病毒的始作俑者,废掉他的双手双目,或者干脆做掉他的肉体,把头颅接在维生机器上了却余生。但他们从来没有成功,那位失踪少女的哥哥就像一条首尾相吞的沃洛波罗斯之蛇,最终把自己彻底吞噬,消失在茫茫的物理/数字世界,不留一点痕迹。

罗锦城每当回忆到故事的尾声,便不禁联想到,倘若那位天才少年仍存活于世间,恐怕还在苦苦追寻他失踪的妹妹吧。又或者,他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转投向死的决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突然打了个冷噤,仿佛那对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眼睛便在自己身后。

不,那不是我的错。

他会安慰自己,保护幼崽是所有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尽管当年他所包庇的,仅仅是一条跟随自己多年的狗崽子。如今这条烂狗再次栽倒在同一块骨头上,而这次掀起的波澜,却仍在海面下逡巡暗涌,不见天日,酝酿着另一场狂怒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