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奈松,旷野浪游(第6/9页)

她再次打断自己,把思路从那里移走,因为那些肯定会回到“但是你的确做过很多坏事”的结论上去。

不自觉地,奈松龇起牙齿,握紧双拳。“那样不对,沙法。人们认定我坏、奇怪或者邪恶的想法都不对,他们逼迫我变坏……”她摇头,寻找合适的表达。“我只想做个普通人!但我不是,然后……然后每个人,很多人,他们都恨我因为我不是普通人。你是唯一不仇恨我的人,只因为……只因为我是自己本来的样子。这样都是不对的。”

“是,的确不对。”沙法挪动身体,倚着自己的背包坐下,看似疲惫。“但是,小东西,你这样说,就好像人们很容易就能克制自己的恐惧一样。”

他并没有明说,但奈松自己突然就想到了:杰嘎就做不到。

奈松突然激动起来,情绪激烈到她只能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巴,努力去考虑飞灰,还有她的耳朵现在有多冷。她肚子里现在很空,只有刚刚吃过的几颗枣子,但还是感觉恶心,想吐。

沙法一反常态地没有过来安慰她。他只是在观察奈松,表情很疲倦,但除此以外,样子难以捉摸。

“我知道他们做不到。”是的。说出来会感觉好点。奈松的肚子并没有安静下来,但她不再感觉马上会干呕。“我知道他们,哑炮们,不会停止恐惧。如果连我爸爸都不能……”

良心不安。她迫使自己去想别的,抹掉刚才那句话的结尾。“他们只会永远继续恐惧,而我们也只能永远这样生活,而这一切完全不对。应该有个……解决的办法。这种事情,就不该没完没了。”

“但,你是打算强行解决问题吗,小东西?”沙法问,语调很轻。奈松意识到,他已经猜到答案。沙法对她的了解,甚至远远超过她本人,这是奈松爱他的原因。“还是终结这一切?”

她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这样会缓解恶心,还有那份奈松难以名状的,在她体内渐渐涌起的躁动和紧张。“我不知道该怎样解决它。”

但这并不是全部事实,而沙法对谎言很敏感,就像猎食者能够敏锐地嗅到血腥味一样。他的眼睛收窄。“如果真的知道该怎样做,你又是否愿意解决问题呢?”

然后,有段记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年多以来,奈松一直不允许自己回忆或考虑的那段时间,她想起了自己在特雷诺的最后一天。

回家时。看到父亲站在房子中间,沉重地喘息。当时奈松奇怪他到底怎么了。奇怪他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像她的父亲,那个瞬间——他的眼睛瞪得太大,嘴巴过于松弛,肩膀佝偻的样子看似很痛苦。然后,奈松记得自己低头看。

低头然后瞪视,瞪视然后想着那是什么?然后再瞪视再想是个球吗?就像童园里孩子们午饭后踢来踢去的那种,只不过那些球是皮革缝制的而父亲脚下的那东西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棕色,棕色而且有紫红的污迹遍及表面,松软,像皮球,漏掉了一半的气但是不对,那不是球,等等那是一只眼睛吗?也许是的但它肿那么大闭那么紧就像颗特别肥硕的咖啡豆一样。根本就不是一个球因为它穿着她小弟的衣服包括奈松今天早上给他穿的那条裤子,当时杰嘎正在忙着给她们准备在童园吃的午餐盒。小仔不想穿那条裤子因为他还小,喜欢胡闹,所以奈松给他跳了扭屁股舞,他笑得那么夸张,那么响亮!他的笑是奈松最最喜欢的,等到扭屁股舞跳完,小仔就允许姐姐给他穿上了裤子以示感谢。这意味着地板上那个难以辨认的,放气的皮球一样的东西就是小仔那是小仔他就是小仔——

“不,”奈松激动地说,“我不会解决问题的。就算我知道该怎么解决。”

奈松已经停止踱步。她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攥成拳,压在自己嘴上。她现在的每句话都是从自己的拳头边喷出来,她觉得要被这些话噎到了,它们不断地从她的喉咙里涌上来,她捂紧自己的肚子,那里面全是这种可怕的东西,她必须用某种方式说出来,要不然就会被它们从内部扯烂。这些东西已经扭曲了她的嗓音,让它变成颤抖的号叫,时而尖厉,时而更低沉,因为她竭尽全力,也只能止住持续的尖叫而已。“我不愿意解决它,沙法。我不愿意。抱歉,我不想要修补这局面,我只想杀死所有痛恨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