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下定决心(第4/8页)
你又一次走回病房,静默着,缓步而行。你觉得现在是傍晚时分——在凯斯特瑞玛-下城,时间总是很难判断,但你的身体还是习惯地面上的作息节奏。暂时,你还相信陆地时间。平台和步道上的有些人,在你经过时盯着你看;显然,这个社群的人花了足够多的时间讲各种闲话。这没关系。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埃勒巴斯特有没有休息够。你需要跟他谈谈。
那天早上死去的猎人的遗骸,这时已全无踪迹;一切都清扫干净。勒拿在房间里,穿了干净衣服,你进门时,他扫了你一眼。你注意到,他的表情里还带着某种疏远,尽管他只跟你目光相触了一小会儿,然后点头,转回身继续忙,貌似在使用某种外科器具。他身边另有一名男子,正在用吸管向一系列小玻璃管中滴入液体;那人甚至没有抬头看。这是病房。任何人都可以进入。
直到你沿着病房长长的中央过道走过一半,两边经过好多张病床,才明显留意到一直响在耳边的那个声音:某种哼唱声。一开始感觉很单调,但当你集中精神去听,你发现有好几个不同声调,彼此和谐,带有一份暗藏的节奏感。音乐吗?一定是很怪异的音乐,很难描述的那种,以至于你开始怀疑人类语言能否适用。一开始,你也无法搞清声音的来源。埃勒巴斯特还在你早上看到过他的位置,坐在地上的一堆毯子和靠垫上面。不知道为什么勒拿不肯把他放在一张床上。旁边一张床头柜上放了些瓶子,有一卷新鲜的绷带,几把剪刀,一瓶药膏。还有个便盆,好在上次清洗后没有使用过,尽管他身旁还是很臭。
音乐声来自食岩人,你坐在他俩面前的椅子上时,才惊奇地发现这件事。安提莫妮盘膝坐在埃勒巴斯特“巢穴”的旁边,极为安静,就像有人费神雕刻了一尊女性盘膝坐像,还单手上举。埃勒巴斯特睡着了——尽管姿势很怪,几乎是坐起来的,你开始没明白,随后才发现他是倚靠在安提莫妮手上。也许这是他唯一能舒服入睡的姿势?今天他胳膊上有些绷带,亮闪闪的,上面有口水,而且他没有穿上衣——这帮你看清,原来他并不像你开始怀疑的那样受伤严重。他胸部和腹部都完全没有石化,肩膀也只有几处小烧伤,多数已经恢复。但他的躯干是骷髅一样瘦——几乎没有肌肉,肋骨突显,腹部像坑一样。
还有,他的右侧胳膊比那天早上又短了不少。
你抬头看安提莫妮,音乐来自她体内某处。她的黑眼睛集中在他身上,你来到后两人并没有动弹。很平和,这怪异的音乐。而且埃勒巴斯特看似很舒服。
“你没把他照顾好啊。”你说,看着他的肋骨,想起无数个夜晚把食物放在他面前,瞪着他,看他有气没力地咀嚼,跟艾诺恩一起密谋,让他在集体聚餐时多吃点东西。他总是在感觉有人监视时吃得更多。“如果你打算从我们手里把他偷走,至少也应该让他好好吃东西。把他养肥了再吃,或者怎样。”
音乐声还在继续。有个微弱的、石头相磨一样的声音传来,她那双深黑的、宝石珠一样的眼睛终于转向你。那双眼如此特异,尽管表面像是人眼。你能看到那干涩的、冰铜质地的眼白。没有血管,没有斑点,没有不同于白色的部分来表示疲惫、厌倦、担忧或其他任何人性的东西。你甚至无法看清她的虹膜后面有没有瞳仁。就你所知,她甚至可能没有办法用它们观看,甚至可能是用她的手肘来侦测你的存在和方位。
你迎接那双眼睛,突然之间,觉得内心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对恐惧的感知能力。
“当时你把他从我们身边抢走,而我们剩下的人根本无力应付。”不,这番话远远不够传达事情的严重性,近乎谎言。艾诺恩,一名荒野原基人,面对守护者和一名学院原基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希望。但是,你呢?你才是唯一搞砸一切的人。“我自己做不到。如果埃勒巴斯特在场……我恨你。之后,在我流浪期间,我发誓要找出一种方法杀死你。像另外一个那样,把你放入方尖碑。把你埋入海底,远离海岸,确保没有人会把你挖出来。”
她看着你,什么都没说。你甚至察觉不到呼吸节奏的变化,因为她就没有呼吸。但那音乐声停止了。这至少算是一种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