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涅墨西斯(第3/14页)
在圣菲研究所,鲁本斯一边加深对复杂适应系统理论的认识,一边利用闲暇时间从事此类研究。返回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之后,他对以掌权者为唯一研究对象的战争心理学的兴趣也没有减弱一分。他在短时间内学习了精神病理学和临床心理学,运用病理学,尝试分析了下届总统候选人的人格,得出的结论是:假如格雷戈里·万斯当选总统,更可能发生战争。半年后,万斯在总统选举中获胜,鲁本斯判断人类历史将朝坏的方向发展,他非常渴望一窥万斯政府的内幕。当时他已经快三十岁,也萌生了结束学究生活的念头。是时候走出象牙塔,投身到人类这种生物构成的汪洋大海中了。
他首先通过洛斯阿拉莫斯研究所的同事,寻找能接近白宫的就职机会。国家机构都非常欣赏鲁本斯非凡的智力。陆军情报部和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都向他发出了邀请,他不知作何选择。就在这时,他得知了一个以前从未听说过的智库:总部位于华盛顿特区的“施耐德研究所”。它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设立的诸多智库之一。其他研究机构设有经济、外交、军事战略等研究类别,而施耐德研究所专攻情报战略。表面上是私营的公共关系公司,但实际上最大的客户是中情局和国防部。之所以它的知名度远不如兰德公司,是因为研究所谨小慎微地活动,尽量避免引起公众注意。
施耐德研究所在保守派和自由派之间,持中立立场,所以同历届政府都保持着良好关系。鲁本斯觉得这是绝佳的机会,于是经过人事负责人的面试,进入了研究所。
在波托马克河河畔的一座外观并不起眼的六层建筑里,鲁本斯得到了专用的房间和“研究员”的头衔。他被告知,在完成必须处理的繁杂工作后,他可以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研究。他这才明白,自己那时还处在试用期。鲁本斯在不经意中接受了心理测试和测谎仪测试。联邦调查员走访了他所有居住过的地方,对他进行了彻底调查。一年后,他们确认,鲁本斯既不经济拮据,也没有外国亲属,既同所有反政府活动无涉,也没有犯罪经历或异常性癖,于是鲁本斯获得了绝密级情报的接触资格。他立刻忙碌起来,被提升为“分析员”,派往国防部主导的情报战最前线。
这项机密任务是针对本国国民,而不是敌国的心理战。当时,万斯政权正在策划对伊拉克的军事入侵,必须将民意往支持开战的方向诱导。于是,国防部选拔了约八十名对其马首是瞻的退役军官,伪装成“基于个人见解支持进攻伊拉克的军事评论家”,送入各家媒体。利用媒体操纵人心其实非常简单。通过让电视中的评论家反复鼓吹伊拉克威胁论,万斯总统的支持率急速攀升。
但就在这时,中情局派出的三十名伊拉克裔美国人潜入他们的祖国,掌握了伊拉克放弃开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计划,并揭露尼日尔向伊拉克输出铀的文件是伪造的。可疑的核燃料已经被欧洲和日本的公司作为几年后的期货买断。可是,万斯政权却无视所有的报告,一意孤行,挑起战端。
除了完成分配给自己的工作,鲁本斯秉持观察者的立场,很早就看穿了这是一场旨在掠取石油资源的侵略战争。虽然不正义,却对国家有益。他尤其注重的,不是国家或者军工集团等抽象的存在,而是现实中的人。因为所谓国家的人格,本质上就是国家最高决策者的人格。
在主导侵略的政权中枢中,有人利用战争大发横财。上届政府任国防部长的张伯伦,曾积极推动军队业务委托给私营军事公司,政府换届后,他便到曾受惠于他的私营公司担任董事长,获取了巨额利益。万斯上台后,又将他召回白宫担任副总统,充当进攻伊拉克的急先锋。战争还未开始,他就着手勾画起战后复兴业务的蓝图。当然,战后承包伊拉克各种基础设施重建工程的,就是他自己经营的能源公司。最近他的个人资产猛增了数千万美元。
将自己的金钱欲披上新保守主义政治思想的外衣,这样的政治家在政府内部数不胜数。国防部长拉蒂默自己也与军需企业关系密切。
鲁本斯最无法理解的是万斯总统。从他的发言内容判断,他对伊拉克独裁者深恶痛绝,但为什么恨到必须杀掉对方?决定总统态度的,除了国家利益和军工集团的利益输送,或许还有万斯本人都未察觉的无意识动机。就这一点,鲁本斯以媒体报道为依据,追溯总统的生活经历,提出了一种假说:万斯之所以要打倒伊拉克独裁者,或许是他将其影射为家庭中的专制型父亲。鲁本斯嘲笑过自己,竟以如此匮乏的数据得出武断的结论,但倘若事实果真如此,那就太恐怖了。地球上某个人的父子关系不佳,竟然会导致超过十万人被杀。万斯如愿以偿的那天,一定会感到很空虚吧。自己打倒的其实并不是应该打倒的人。他所杀死的,只不过是自己内心深处虚构出的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