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挡太平洋的堤坝(第5/15页)
2.蓝色浪潮
浅蓝色标识的轻轨,从城市腹地笔直通往最东岸。几年前这里还远离尘嚣,现在几乎成了最新潮最恢宏的一派。比起夸耀内部装饰的商业建筑,人们厌倦了花里胡哨的玻璃外墙,反而欣赏起建材本身的雄浑质感。高科技拟态的砖石,轻易建造起教堂般的厚重,因此如果忽略便捷的公共设施,这里倒像是一座新挖掘的古城。而且就像考古的地层演进一般,随着人口的繁盛,房屋上面又盖了房屋,城池上面又建了城池,如果没有三维地图,再精通立体几何的人也会轻易在里边迷路。这种盘根错杂的立体结构,改变了几千年来人类牢不可破的城市形态,而这首先得归功于堤岸对传统力学的巨大挑战——当人们强大到足以抵御大海,便没有什么是不可建成的了。
这般庞大的建筑群,正需要更多的工蚁为其劳作。清晨疲乏的列车中,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瘦削男人,他脚下放着一只半米长的工具箱,随着列车前进的节奏,褡裢清脆作响。这一段长路在等频率的噪音中有一种稳固的静默,人们像批量生产的螺丝钉般横七竖八躺在传送带上,只有打开闸门的时候,才从梦游中稍微醒觉。快到站点,他从口袋里翻出工牌戴上。松岛平江。塑封快要折了,名字和照片,都有种油墨不足的狼狈相。“您好,我是开发区修理服务站的松岛,抱歉让您久等了。”
七年多的牢狱生活不仅改变了他的视力状况。就在他浑浑噩噩以为将在黑暗中度过一生时,他被释放了,同时也意味着,他被踢出了堤岸,必须开始自己生活。39岁加上一笔渎职罪记录在案,除了打打零工,再难找到像样的出路。尽管时间尚早,因为痢疾,他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半个钟头。身体的不适使他完全提不起精神。更可怕的是,雇主告诉他,由于备用发电机失效,他得爬26层的楼梯检修电路。他多希望能从隔壁楼的花园阳台翻过去,如果不因非法通行交罚单的话。
这栋楼一共有43层,他从17楼的入口进去,沿着安全通道往上爬。走到一半的时候,他遇到一群男女。他们都身着礼服,妆容隆重,尤其是女人都穿着尖头细跟的高跟鞋,因而走得格外缓慢。松岛跟在他们后面,听到他们正在谈论一场艺术品展览。
“说实话我不太在乎这些小团体在搞什么。尤其是一些以环保啊自然啊为主题的酒会,除了摆设几个三四流的仿制品,就剩下讨好生意人的夸夸其谈。”其中一个穿着宝蓝色紧身短裙的女子说,“之前接到过几次邀请,我都推辞了,要不是兰波极力推荐,这回我也不想来。谁知道还得自己走上去,真倒霉,他们一点都不值得我费这么大劲。”
“说来也怪。凡是稍有点名气的人,几乎都收到过他们的邀请。”另一个女子说,“但是和这种急于成名的态度相反,他们似乎并不想讨好去了的人,也完全不考虑如何把作品卖出去。就连身为艺术收藏品鉴会主席的兰波主动提议说帮他们写评论文章,都被婉拒了。要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对自己的作品太有自信,想待价而沽。”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试探一下咱们呢。”
这群人说着说着,走进了41楼的楼道。松岛跟着望了一眼,只见电梯旁边贴着一张海报:黑色的底,当中一个凹凸不平的微亮球体,一行蓝白色的字写道——月之阴面。不远处开着一扇门,松岛望着男男女女走进去,那扇门又关上,光也被隔住,他慢慢地退回安全通道。
月之阴面。尽管无法用肉眼看到,但早已不是什么深不可测的话题。天文探测器拍摄的照片,在每一个新闻网站都能查到,可惜除了它把脸背对着地球,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研究价值。
楼梯现在变得十分安静。松岛重新戴上墨镜,在黑暗中,一切事物的边缘变得更加清晰。电路没有大故障,有几个接口松了,没多久就修好。当他乘着电梯往下降时,电梯很快停住,打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这对男女身材都很高大,尤其女人一头金发,容光焕发,不亚于当红的明星模特。只是他们看起来并不亲密,进电梯后便一前一后站着。空气顿时变得拥挤滞重,松岛低着头,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湿咸的味道。这种味道很淡,尤其在刻意的香水掩盖下,若不是在这狭小空间,几乎不会被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