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挡太平洋的堤坝(第2/15页)
异类。他是在向异类求爱。但是爱上异类的他到底算不算异类呢。到了清晨他不得不离开她,走在冰冷的走廊上的时候,松岛感到一阵空虚。自从改建堤岸的消息正式发布,无论到哪个部门,同事们都在热切地讨论,互相打探内情。堤岸从建造伊始一直都被刻意地边缘化,此次改建受到媒体和公众热烈关注,是否预示着某种政策的偏斜?据说除了旅游设施,还会跟进一整套的基础建设和开发项目。松岛想躲避这些讨论,然而一点办法也没有。钱,房子,职位,名声,这些苦苦追求的东西,偏偏伴随忽如其来的机遇一下子改变,甚至有知道他在堤岸工作的老同学向他推荐起相亲的人选。苦笑着放下电话,松岛把自制的糕点端到女子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使用发酵粉,面团一膨胀,捏好的样子就散了,显得十分狼狈。女子毫不嫌弃地全部吃掉,他几乎怀疑她没有味觉。在他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又躺倒在床上,不管吃吃睡睡,一点基本的礼节也没有。松岛却感到轻松,就像对待宠物那样,无论看到她做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溺爱着微笑。比起相互理解的人类,或许这种靠喂食就能彼此依存的状态,更值得信赖罢。
抱着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松岛侵犯了女子。到最后把绑在女子脚上的绳子弄散了也不知道,中午醒来的时候只能以发热为由补请了半天病假。女子的一只脚搭在他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中途起来过一次,前后颠倒了个方向。如果她能求救的话,恐怕他已经被抓起来了吧。从前在报纸上见到犯罪新闻时,他还讶异什么人竟会做这样毫无理智的事情。现在他相信,比起自身的欲望,规范啊,律令啊,都像是德育课作文才有的东西,轻易就被击破了。
松岛平江沉溺在这温情的梦景里,仿佛被岩石包裹的大海。在那里富足的欲望汹涌着,在岩浆暗流的地方,板块缓慢漂移,海平面升起陷落。对大海来说,堤岸有什么意义?这无法变换的界限,犹如倒插在湍流中的界碑,松岛在月光下凝视着久远的碑文,冷冽的风使他短暂醒觉。他倚靠在这濡湿的领地,位于高高的水塔。大海的归于大海,土地的归于土地。
女子消失了。就在松岛发梦的夜里,又一次月圆涨潮之时。
松岛等待被警官传讯的时刻,无法安心工作。但是这一时刻迟迟没有到来。上司格兰特好几天都不见踪影,他隐隐听说,上头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有机会在堤岸深处的军部实验室见到格兰特,研究员们正在建造一个集监控、养殖、海水循环、电化学刺激为一体的新器械,他只瞥了一眼,就被格兰特带出来。
“听说您正在挑拣技术人员到军部参与项目,希望您能把机会给我。”松岛直截了当地说。
格兰特显得十分惊讶,通过升降梯返回行政部的过程中,松岛一直紧跟着他。
“这可不像你。”格兰特以激赏的措辞推脱道,“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因为喜欢大海到堤岸工作的人。我观察过你,除了必要的应酬,几乎不和任何团体来往。这也是我信任你、对你有期待的原因。”
“我明白。正是因为我喜欢大海,才绝对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这次的任务绝不是头脑发热就能完成的。何况你不做生物研究,再怎么努力也进入不了实验核心领域。”
“但我知道怎样做出模拟环境最相像的器械。”松岛肯定地说。
格兰特凝视着松岛,这个一贯低调的老好人似乎已经忘却他应有的立场。由于实验室是军部严格监控的最高机密,松岛没有理由预先得到风声。他脸上少有的狂热的神情,使格兰特感到不安。作为堤岸的行政长官,选派人手到军部,是不想让军部独享实验的果实。但是松岛能否为自己所用呢?格兰特有些怀疑,又为他孤注一掷的勇气震动。
“记住。任何欺骗都会毁了你。”格兰特警告道。
松岛知道,他最近有些过于亢奋了。至少他过了格兰特这一关,夹起尾巴,也不难骗过军部。看到军部制造的“大水缸”之后,他重新设计出一个环形培养皿。这一下,再没人质疑他了。这个“培养皿”由两面巨大的圆环状玻璃墙构成,里面一个圆环只能由接近圆心的内侧朝外侧看,外面一个圆环只能从圆周外往里面看,圆环中间区域注入海水,由中心辐射,十二等分,用和堤岸相同的实心材料区隔。这个构想,来自于前堤岸时期,哲学家边沁与福柯的“圆形监狱”。研究员只要站在圆心或圆外,就可以轻易掌握位于环形区域的实验对象。他们在每个“格子”里,放置不同的实验器材,如果器材放射的刺激超过实验对象承受范围,实验对象就会拼命跳过区隔墙,逃往第二个格子,又会在第二次实验后,跳到第三个格子,不断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