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第2/13页)

曲终人散,凌乱的舞台只留声音的碎片。

攻击者始终没有出现。直到暮色越来越浓,我才看到飞机的一影。四架扁平的三角机在幽蓝黯淡的天空滑过,一闪而逝,机翼留下闪光,消失在平流层看不见的高度。

从战斗第三年开始,我们的演出就成了义务。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人们发现钢铁人不破坏古老的城市和与艺术相关的场所,这起初只是个猜想,经过小心翼翼的尝试,逐渐得到证实。乡村和小镇的人们开始疯狂地涌向古老的文明之都,寻求庇护,艺术演出团体也莫名地担上了防卫的责任,每天在各处演出,演出的方圆境内不受攻击。这就是我们的演出。

没人知道钢铁人的母星在哪里,他们懂地球人的语言,但不让地球人了解他们的。没人了解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入侵才只有三年,战斗却如摧枯拉朽,地球人败得毫无机会,抵抗一直进行,人们却越来越绝望。逃跑的士兵如同瘟疫,逃得越多,继续逃跑的就越多。从电视里偶尔能看见现身的外星人的样貌,比地球人略高,两米到三米之间,流线型的钢铁外表,永远看不见表情的冷酷和精确。

恐惧。悲愤。猜疑。人心惶惶中,流言不绝于耳,传着钢铁人的各种举动。他们捕获了一名音乐家。他们劫掠了历史博物馆的资料。他们对古迹和美术殿堂加以拍摄、研究和保护。他们对抵抗的军队杀戮铁血,不留情面,但捡出科学艺术和历史的相关群体,加以宽容。这是一幅既统一又分裂的肖像,一方面很残酷,一方面又很宽容,让人不知道他们是暴力主义还是贵族主义。他们住在月亮上,像月之暗面一样,永远不正面面对人类。人们只好猜测,在猜测中演艺术,让艺术家成为莫名的超人。这算是一种什么样的保卫连我们自己也说不清,被动,却责任重大,严肃却失去艺术原本的意义。

三年中,人们从热血变得现实。从鼓舞的战斗变成求存的妥协,为了生存,努力学习。如果学习科学和艺术,他们说不准会格外网开一面。如果顺从地活在他们笼罩的天空之下,说不准还能活得很好。只要屈服。只要放弃。只要在他们的天空下歌舞升平。

总有人会不甘心,心怀不切实际的最后幻想。

林老师想要炸毁月球。

“老师。老师!”忽然有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我回过神。

是娜娜。她刚拉完一段协奏曲。

“这段拉得行吗?”娜娜问我,声音有点急躁。

“哦,还行。”我有点不好意思。几乎没有听清她的演奏。兵荒马乱中,很难让一个人心无旁骛地教授提琴。我知道老师有这个能力,可是我没有。我在浅层记忆记录的临时录音中搜寻了一下,似乎搜寻到刚刚听到的片段拉奏,不完整,而且缺乏鲜明对照。我只好说,“还不错,比你上周进步了,只是……还是能听出有一点急躁。”

“那是因为我不想拉了。”娜娜说,“您能不能告诉我妈妈,我不想学了。”

“为什么?”

“Alexon要走了。下个星期就走。”娜娜脱口而出。

“去哪儿?”

“不是告诉过您吗?”她说,“他要和爸爸妈妈去香格里拉。”

“哦。是的。我一时忘了。”

娜娜确实跟我说过。她今年十七岁,Alexon是她喜欢的男孩。他们曾经是同学,这两年停学,他们的感情却越发笃近。Alexon家里有显赫的势力,钢铁人在地球上圈出几块他们的控制中心,作为对地球的势力入侵,只有少数有金钱和权势的人被他们选中做傀儡控制者。Alexon一家被选中了,他们借助人间天堂的古老神话和从天而降的征服者,移居人间仙境,成为人间国王。娜娜不能同去,伤心欲绝。

“老师,您也有爱的女孩不是吗。”她说,“您一定明白,如果他走了,我再学什么都没意义了。”娜娜望着窗外,神情忧郁而悲伤。世间纷乱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两个人相爱是重要的。她早不想学琴了,只是妈妈逼她。她想和Alexon一起去钢铁人的管辖区。她爱他。“您能不能告诉我妈妈,我不学了。我要走。他会带我走的。”

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回应。她信任我,不告诉妈妈的事情却告诉我,可是我不能回应这种信任。我可以信守承诺替她向母亲求情,可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不认为她和Alexon能幸福地生活在香格里拉。可这我没法劝她,劝她她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