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端(第5/10页)
趟过这深紫近黑的死亡的海,发现海的中央竟有一座孤岛。是一座凉亭,四角石像,喜怒哀乐,悲欢嗔痴。这些石像,面容中藏着面容,眼睛中藏着另一只眼珠,一双手握着另一双手。凉亭中央,一个石台,满绕着深翠的荆棘,荆棘上结着黑色的花苞,亦是枯萎的,彷如一个个缠死的结。石台之上,一个女人,披散长发。头发似乎与荆棘生为一体,不知是她的长发成了荆棘,还是这荆棘为她编织了这袭长发。女人早已失去了生命活跃的颜色,尸体却不腐,好像是她依靠着这荆棘上结出的花,她汲取了它们原有的生命。女人的颈上,戴着一颗不规则的石头,极为丑陋,像是一张眼鼻嘴扭结在一起的脸,但却漾着一种怪异的微光,像是月光下,瞳孔的颜色。
她走近,端详着女人的脸庞。眼泪流了下来。霎时,天空所有气泡,一一破裂,化作一场细雨,像针,闪着针芒。
“我不明白。”她对这个面容安详的女人讲。
远方传来兽的呻吟,又伴着轻幽的铃响,荡漾着,像是雨水滴在平静湖面上,一圈圈涟漪,轻盈地,一起一伏。
“为什么我的梦会是这样?他的梦究竟是怎样的,为什么我看不到?”
泪眼朦胧中,她突然看见远处,枯萎的花丛中,竟有一片——花儿们,兀自绽放。那里站着一个小女孩,红色裙子,笑着在向她招手;另一只手中,抱着一只水晶球,闪着耀眼的白色光芒。
四
世间千百相,梦里皆为虚妄。梦里,真假,从无一个明确的界限。囚于梦,梦所囚。佐梦的酒,盈瓯满溢,泻成瀑布,似铺展开来的画卷,画中的星辰,梦的眼睛,灼灼燃烧。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人们木讷的大脑,从来分不清何时是梦,何处才是现实。混淆了二者,让现实有了梦的影子,让梦放映现实的影像。不育者的骨肉,失孤者的儿女,生机依旧的地球,充满欢笑的世间……花凋绽放,坟茔的里居,门外的长廊。捡起镜子的碎片,一一拼合,虽仍有无数裂缝,这裂缝的罅隙,却仍有无限的可能。
“你怎样会明白?”
“梦毕竟是梦,一瞬间的,转而即逝的,这才是梦!”
“你怎样会明白?”
“梦不会欺骗做梦的人,这是我一直以来所守护的……”
“你怎可能会明白?”
“总之,梦,不应该是这样……它,不能被拿来利用……”
“你以前也是利用着梦。一君博士,不要太自以为是。”
一君愣在原地,他的双眼,盈着泪水,那泪水透着一丝血红。
“不管怎样,我们的共同任务是拯救地球。”那个男人稍停了一下,瞥了一眼一君,转身走到,那生有蝴蝶翅膀的女人雕塑旁,伸出右手,抚摸着雕塑——冷硬的,被“风”扬起的裙裾。再开口道:“不管怎样,地球是要拯救的吧。”
一君垂下头,吐出一个“是”字。
“我叫周。”
“我叫一君。”
世界之眼,在某一刻,停止了转动。硕大的眼球,本就黯淡,如今是完全死去了。乌鸦,像是一张张黑色的剪纸,飘在空中。有的飞进世界之眼的眼眶上,用它乌亮的喙,一下一下,啄着这眼球,发出“当当当”的声响,回荡在无数林立的高楼中间。这声音卷起一阵风,这风又亲自抹掉了这声音。
世界上的所有,像被装在一个抽去空气的真空玻璃罐里,任它有怎样的挣扎,咆哮,呻吟。突然,这个罐子,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拿起,狠狠地掼到地上,一声闷响,从中,汩汩流水,源源不断。转而,在这人的脚下,积蓄出一面湖,静如镜。镜子的另一面,同样站立着另一个人。忽然,一切都颤抖起来。湖面褶皱,像是额头挤出的皱纹。只见到,湖中,一条条彩色缎带,汇聚中央。湖中央,形成一个色彩斑斓的圆斑,犹如通往异界的大门。抖动更加剧烈,那个圆斑摹地鼓起,冲出一脉水柱,沿着卷曲羊角般的轨迹,扶摇而上,像是冲水而出的蛟龙,鳞片绽放着七色华彩。飞至半空,龙头炸开,无数赤色水珠,一一迸开,犹如绽放的红莲,红莲蕊处,万般绚烂,从中,涌出无数条,颜色各异的,长着人的面孔的鱼,它们从空中一头扎进水中。湖水被染上颜色,各样颜色相混,成了粘稠发腥的黑色沼泽。一个个红色的肉块,接二连三,从空中掉到这沼泽中,沼泽渐渐把它们吞掉,然后冒出一个大泡——餍足,深深地打了一个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