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9页)

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看到你这样吃惊,凯西,我很受触动。从某方面来看,这显示出我们的工作做得很好。正如你所说,为什么会有人怀疑你们没有灵魂呢?可是我得告诉你,亲爱的,许多年以前,在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这种认识还不为大众所接受。虽然从那时到现在,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但即便是今天,仍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回事。你们这些黑尔舍姆的学生,哪怕是离校之后,到了这样一个世界里,仍然对此半点认识都没有。就在此刻,全国各地都有学生在非常悲惨的环境中长大,那种生活条件你们这些黑尔舍姆的学生简直无法想象。现在我们不在了,情况只会更糟糕。”

她再次停了下来,有一会儿她仿佛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我们。后来,她继续讲:

“无论如何,我们至少确保我们负责照顾的你们所有这些人,都能在美好的环境中成长。我们还确保你们离开我们之后,仍然可以避免那些最恐怖的遭遇。至少我们有能力帮你们做到这些。然而你的这种梦想,能够延迟的这种梦想,像这种事,就始终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了,哪怕是我们影响力最高的时候也不行。我很抱歉,我看得出,我说的这些话,你们不大愿意接受。但你们一定不能灰心。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们为你们争取到的一切。看看你们俩!你们出息得多好!你们都受过教育,有文化。我很抱歉没能帮你们做到更多,但你们必须得明白,过去的情况曾有多糟糕。当初我和玛丽—克劳德刚开始的时候,像黑尔舍姆这样的地方根本不存在。我们和格伦摩根之家是最先办起来的。几年之后,又有了桑德斯托管中心。我们几家机构一起掀起了一场规模不大但却很有影响力的运动,我们对当时通行的整个捐献程序提出了挑战。最重要的是,我们向全世界表明,如果学生们在人道、文明的环境中长大,他们就有可能像任何普通人类成员一样,长成会体贴、有智慧的人。在那之前,所有的克隆人——或者称之为学生,我们喜欢这样称呼你们——存在仅仅是为了供应医学所需。早期的时候,战后那些年,大多数人对你们的了解就仅止于此,是试管中样貌模糊的物质。难道你不同意吗,玛丽—克劳德?她这会儿很安静。我亲爱的学生们,你们在场,似乎她舌头就打结了。那好吧。我这就回答你的问题,汤米。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收集你们的作品。我们挑选其中最好的作品举办特展。七十年代末期,我们影响力最强大的时候,我们曾在全国举办大型活动。内阁大臣、主教,各种名人都来参加。有演讲,征集到大笔的资金。‘看这里!’我们说,‘看看这件艺术作品!你怎么敢声称这些孩子不完全是人类呢?’噢,没错,那时候我们的运动得到了很多的支持,潮流是向着我们的。”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艾米丽小姐继续回顾那时候的各种活动,提到了许多人,可他们的名字我们听都没听说过。事实上,有一会儿感觉像是我们又在听她晨会上的讲话,她常常说着说着就离题扯远了,我们谁都听不懂她说的话。可她似乎乐在其中,眼睛周围洋溢着温柔的笑意。然后她突然跳脱出来,换了一种新的口吻说道:

“可我们从未失去跟现实的接触,对不对,玛丽—克劳德?这跟我们桑德斯托管中心的同仁不一样。即便是在最好的时代,我们也始终明白,我们是在打一场多么艰难的战役。果不其然,茂宁代尔事件爆发,紧接着又有一两桩别的事,随后还不等我们明白过来,所有那些辛勤工作的成果就都付诸流水,化为乌有了。”

“可我不明白的是,”我说,“最开始人们为什么想让学生们遭受这么坏的待遇。”

“凯西,以你今天的观点来看,这种想法是完全合理的。但你必须得尝试着历史地看待问题。战争之后,五十年代初科学界很快取得了一个接一个的重大突破,人们没有时间去判断、评估,理性地提出问题。突然之间各种可能性摆到了我们面前,有各种方法能治好许多从前认为无法医治的绝症。这就是世人最关注的问题,最想要的东西。于是很长时间里,人们宁可相信这些器官是凭空出现的,或者最多是在某种真空里种植出来的。没错,曾有过争论。但到了人们终于开始关心……关心这些学生的时候,等到人们开始考虑你们是怎么培育出来的,你们是否应该被带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到那时已经太迟了。根本无法回头。世人已经开始相信癌症可以治愈,你怎能期望这样一个世界,去收回这种治疗方法,重回黑暗时代?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无论人们对于你们的生存状况感到多么不安,他们主要关心的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配偶、自己的父母、自己的朋友不要死于癌症、运动神经元疾病、心脏病。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们都被隐藏在阴影中,人们尽量不去想到你们。如果他们想到了,也会尽量说服自己,你们其实跟我们不一样。说你们算不上真正的人类,因此怎么都没关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直到我们开始掀起这场小小的运动。然而你是否看到我们所对抗的是什么?我们犹如蚍蜉撼树。现实就是这样,要求学生做捐献。在这个前提下,拒绝将你们看作是普通人类的这种阻碍永远都会存在。可我们坚持战斗了很多年,至少我们为你们赢得了许多的改进,可是当然,你们只是幸运的极少数。然而这时发生了茂宁代尔丑闻,以及其他的事,然后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气候已经完全变了。没有人愿意再被人看到支持我们的事业,我们这场小小的运动,黑尔舍姆,格伦摩根,还有桑德斯托管中心,我们全都被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