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的知音(第4/14页)
“换句话说,这幅画只是在随手乱涂乱画,基本不具有任何美学价值,是吗?”
“唔,差不多。”
“没错,专业的美术评论家也都这么说。如果检索数据库,你也会发现,考耶恩·李根本不是画家,只是个无名的作曲家。三年前,他在画了这幅画之后不久就过世了。”
亚伯拉罕说完这几句就不说了,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孝弘。孝弘有点不耐烦,可是为了让话题继续下去,又不得不给上司帮腔。
“既然是业余画家画的无价值作品,为什么要拿到这里来?”
“你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稻草人用力挺了挺消瘦的胸脯,“李死了之后,给医院留下了这幅画。其实这幅画是在所谓绘画疗法的环节中画的。他在萨克斯纪念医院的脑神经科病房度过了自己最后的时光。”
墙壁上的图画变成了李的自画像。那是个老年男子,深陷的双眼显得炯炯有神,嘴唇薄薄的,嘴角高高吊起,仿佛现在都能听到他用高亢的声音说话。
“医院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把这幅占地方的画在走廊临时放了一下。然后,唔……”
亚伯拉罕又故意停了下来。孝弘可没有心情陪他玩第二次了。稻草人等了一会儿,看看实在没有人接话,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这幅画就那么靠在走廊上,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的前面聚集了一大群患者。整个局势可以说一度无法控制。”
“都是脑神经科的患者?”
“对。不过,虽然说是一大群,其实也就是几十个人,整个脑神经科大楼可有三千多号患者。但问题是,这些人都在喃喃自语,说这幅画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杰作。”
孝弘禁不住苦笑起来。
“在脑神经科那种地方,像这样的事情应该很常见吧。只要有一个人说好,很容易就会导致群体性歇斯底里……”
亚伯拉罕举起皮包骨头的手摇了摇,拦住孝弘的话。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癫狂状态……而且,最先说这话的人可是布里奇特·哈伊阿拉丝。”
“哈伊阿拉丝?是那个一向以言辞尖刻著称的美术评论家?”
看到孝弘惊讶地挺直了身子,稻草人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正是!去年去世的时候,你也以艺术家同事的身份出席了她的葬礼。哈伊阿拉丝因为慢性偏头痛住院治疗……瞧,这就是她对《童稚曲》的评价。”
神经质似的李的画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文字。这是一篇刊登在美术杂志上的文章。作为极具知名度的评论家,哈伊阿拉丝一生中评论过无数作品,只不过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受到她辛辣的讽刺,但这幅业余画家所作的《童稚曲》却得到了她毫无保留的最高评价:
“……这是音乐,不,是天籁!这世上所有只能靠耳朵来听的音乐,都会在这幅画面前黯然失色。我真渴望能在医院的走廊里一直站到时间的尽头。为了观赏这幅画,我情愿放弃这世上所有东西。我徜徉在色彩里的荡漾旋律之中,沉醉在无法言表的醉人音色里。良久良久,当我终于长吁一口气,从恍惚出神的状态回到现实中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已经站满了人,他们和我一样为这幅画所折服,屏息静气地看着这幅画。在这些无言伫立的人当中,甚至有那种平日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狂乱情绪的男子。后来医生告诉我说:‘只有在使用强效镇静剂的时候才会看到他脸上如此平静的表情,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在我看来,医生们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居然感受不到这种无上的幸福,这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情。医生们显然并不知道,当我们在观赏这幅画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它引导到了天堂——彻底的、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幸福天堂。沉浸在如此美妙的天籁里,我们忘记了一切疾病与苦楚,只剩下至高的美丽与无上的幸福环绕在我们的心上。”
文字窗口渐渐缩小,然后一个新的窗口打开,李所作的那幅绘画重新投影在墙上。
孝弘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无论怎么看,这幅画也不像是能让哈伊阿拉丝如此迷恋的作品。音乐这一比喻,一般而言常用于评价富有节律性的绘画作品,显然与眼前这幅画搭不上半点关系。